遥远之物（组诗）

 
广场的C面
 
平谷城世纪广场，我坐于墨色树荫
不多的老人与孩童，沉默与跳跃
木条椅上，我短暂对视一个中年男子
肥硕，头颅半秃，背高档双肩包
我们彼此冷静地探寻坐在此处的目的
我当然无所事事，躯体已被光阴捆绑
偌大广场无遮无拦，被楼群包围的空旷
年久的法桐支撑天空，这些沧桑手臂
丢下烟蒂，此刻我嘴里空无一物
那个男子兀自唱了一句，并自言自语
这样的下午，我脑海里已经浮现傍晚
浮现一轮湿润的圆月。今晚是秋天的节日
一个忘记了藩篱的季节的寝室
 
人群并不遥远，流淌于附近街市
从无数个入口到无数个进口
其中的一个部分从此就杳无音信
时至傍晚，光线具有哲学意义的暗淡
中年男子不知绕了多少圈又坐回原处
他掏出了直播设备并开始假唱
一个骑着厢车的环卫工人闻声而至
这位爷爷听了一会就开始摇头开始洒水
法桐的树干与叶片都沉默无语
我始终安坐，牙齿咬住最后一缕吐出的烟雾
女孩喊到：都回家吧，广场快关门了
孩子的话语，尚未被尘世和政治所豢养 
 
 
秋日甬道
 
走进吉祥胡同。一个老伯对我说
天色渐凉，太阳的光线水一样粘稠
涂抹在一些树叶、脸盘、房瓦上
日子经年，路在墙壁与墙壁之间
胡同尽头曾有一具陈旧的竹木梯子
很久的秋天摔伤了几个偷馒头的男人
梯子那么，很有耐心又别有用心地等待
一大群孩子从甬道里奔跑出来不停顿地发育
一个大学毕业的姑娘把甬道描绘成宫殿
把秋天的阳光和斑斓悬挂在许多墙壁
这的确非同凡响
光线辉煌，墙壁与墙壁之间突然平坦开阔
柿子树把光线捏成的形状巧夺天工
这种水果和粮食的含义让我垂涎欲滴
对于露珠，季节拥有自己的眼泪
在暗恋、思念、相知等方面与人群一脉相承
与胡同里的槐树、鸽子、门楣一脉相承
老伯说，不再需要趁着光线囤积白菜
不再需要竹木梯子。这梯子居然健在
 
 
只想与荒野的花草同眠
 
怀柔山区，初秋的景象乃厚重的斑斓
草棵轻盈温暖，蝉声谢幕
一半花朵修成正果，另一半欣喜跌落
仍然有新的花朵以细碎的身影碾过凉风
夏天的灼热与声嘶力竭里
这些仅仅是不知名的种子或秧草
这些仅仅是江湖里隐藏多年的
浅薄的被窝
蛰居之所太小，只能容纳一颗飘零之心
这足够辽阔。四肢可以沿着树枝而上下
根系在泥土里奔跑。能够听到的哲理
早已被自私无知的人群埋葬太久
存世的文字肮脏、势利、猥琐、虚伪
荒野乃另一番城垣和超脱的梦境
恋爱回归清澈的本能，难以垂手可得
我们于是枕着溪水，省略了千言万语

 
深渊喧闹
 
北七家镇西北，村庄规模庞大
住着落魄的画家、歌手、流民、打工者
一群举止妖冶的女人占领简陋的格子间
她们直播自己、吃食、货物、弹簧和项目
“山崖有个孪生的姐姐，谓之深渊
夏天就有无数的蝴蝶翩跹飞舞
下面，没有食物，或充满食物”
村庄所能给予的，乃一张价格便宜的床
这毕竟散发着都市土地的腥味
为此制作一封纸质的信笺寄给家乡
告诉父老，巍峨的楼宇已经很近，柔软的
搭配情欲的新床已经很近
“海沟很深，适合隐藏庞大的鱼群
这些小个子的兄弟比比皆是
它们极其团结，又相互嗞咬
比它们巨大很多的牙齿一直就在近处”
女人们仅仅挑选一些半醉的眼神
和微微颤抖的音律传递于网络
让画家多次描绘眼泪，她们更加隐忍
村庄的喧闹往往持续整个夜晚
夜晚深不见底，梦里离都市越来越近
 
 
土地怀念木犁
 
曾几何时，我们开始使用昌盛
描绘疯长的城市、楼宇、烟囱和道路
描绘疯长的数码、网络、金融和机器
土地，原本的肥沃与厚重，被连根拔起
所有庄稼，流浪于季节，仅剩秸秆和颗粒
乡村，被掏空的日子太久。老伯把铜烟袋
磕向自己的头颅，他只想忘记乡村的破落
如同忘记年龄的后半截，已经松弛的绳索
被土地一直呼唤的木犁于光阴里闲置
绳索原本是黄牛与木犁之间的信物
他曾依赖的黄牛连一条肋骨都没有留下
高速路碾过土地。这种东西长着眼睛和嘴巴
会趾高气扬地反问与叫嚣
——土地怎么了。水稻和油菜怎么了
没有青蛙和鱼和芦苇的水渠和池塘和湖泊
怎么了。木犁，怎么了
老伯安排妥当自己的后事之后就走了
带走了木犁，沿着祖辈耕耘千年的土地
 
 
遥远之物
 
在街边旧书摊买了两本古代神话书
翻译成白话文的那种
原主人阅读时做了很多记号和旁注
我看到，他下了毋容置疑的定义
——那个用棍棒钓鱼的家伙复活了
愿者上钩的家伙比比皆是。瞧那饵料
都是比古语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柔情蜜意
那个托塔的家伙复活了
在摩天之顶快活的家伙比比皆是
那些家伙喝特制二锅头，喝着喝着就哭了
喝着喝着就睡成泥巴
那个人首鱼尾的女人复活了
原主人在鱼尾分叉处画了两个蛋型的花朵
我至今不解其意
——真乃混合了暗恋与绝望的偈语啊
包含了明眸皓齿和一粒最美丽的种子
原主人写：疼痛难忍。此刻，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