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白诗歌15首

剩余 

有酒我们只喝三分之一 
有月色我们只看缺的那部分 

有乌鸦，有风声，有个背影 
有一条路开出一朵花 
有一朵花放出一只蜜蜂 
有蜜蜂拉低天空

 
盲人与命运

一条黑丝绸流进一把大提琴中
电视里疾驶的汽车声把故乡切割的支离破碎
玻璃上的裂痕正举着天边的黄昏愈演愈烈
有乌鸦拍着翅膀奔向远方的茫茫群山
有游人在大街上打着阳伞敲出雨点般的步伐走进宾馆
有身材婀娜之妇人叼着烟卷吐出一圈又一圈意象

大提琴中有酒杯倾倒，弦上的酒水像极了泼墨莲花
一个调子又拉出一个调子，一直拉出一个落日
一个隐形的影子在折叠的公路上反复掏出自己的肝肺

双手抱于胸前，故国他年

 
一个男人拥有落日余晖一片

青海以西
万匹野马扬尾尘飞

而羊群洁白深入孤寂腹地

我有隆起的脊梁
沉默是神落在山顶的积雪

一个男人述说着辽阔
在荒漠里遇见茫茫夜色  
星辰与大海

神有指尖的幽火
系住一棵向晚的树
 
有知了作鼓
鼓点是雨后的微尘
 
试想你能看见我
从偏远更远的地方
 
试想你有午夜的笛声
从前是一阵凌乱的舞步
 
而现在，我也有带露的伤痕
用秋天望着你，凌波泛舟
 
月皎皎
我们早已静立在夜之外
听着远处大海传来的涛声

 
嘉峪关

一个男人渴望夜色
从孤独转向辽阔
而风声寂寞
破旧的车站寂寞

异乡人在梦中撞见故乡
醒来时
明月高高在上
 
 
秋天的火焰

一大片月光入我床
这人间光阴皎洁
而梦想凋敝

山岭寂寂
秋风拍打八月的霜
一个人的心头白雪微茫

那些年
曾经爱过的人
现在又逐一恨过
如风吹落叶
万物都是火焰

那些年
故乡还有炊烟
秋草萋萋，秋露浓浓
而我们不能从夕阳中折返

它们温暖的明亮的
爬上我半掩的眉头
沉默便是善良的回音壁
我们反复敲打的自己
微缩成水，而又化水为火

浮世万千
我们在黄金般的大地上
萃取谅解的火种，人世的祷词

 
暮色干塘来

干塘的夜色压着我
缝补了一半的云
她们自己给自己梳发

夜色掌中来
她们在夜色比美
比秋天最后荒芜的草丛

有人抚剑，有人作歌
有人手中的烟蒂
掉落为沟壑

 
远远的山上 

一个人被众人的期望 
埋葬在远远的山上 
繁花织锦，云霞塑身 

在远远的山上 
神就是死者 
众人流泪的时候也在祈祷 
自己的生活此刻与神无关 
他们的目光又停留在 
另一座远远的山上 

在远远的山上 
死者和神拥有同一片天空 
只有众人无处可归
平凡的夜晚

河水混浊
雨点如破旧灯盏
一闪一闪

他们提着水果、啤酒、鸡
一辆三轮在夜色喷出烟雾
夜色迷蒙，我们相互成为
对方的掩体

雷声从高处而下
一条蜿蜒溪流在峡谷中
找寻自身得以缓冲的平原

这是一生中一个平凡的夜晚
我沉默，没有酒杯。仿佛我
已然是人到中年


小暑之后

雷声隐遁在高处
一片一片的光亮
渐渐在晚风中散尽
时间如夜色游船
大地上迁移的角马
河源洄游的裸鲤
风暴已经暂停
世界就在它们的眼中

朝向东方顶礼的驭夫
正捧着千年寒冰做成的王冠
在西部的高地上日夜巡游
此刻，万物已积聚在他的脚下
而朝露鲜美，在一片芳草中
一位年轻的父亲
正焦急的等待着新生儿的
第一声啼哭

 
低  语

风声低低的
我们在暗夜里点灯

青青的麦苗，临河的工厂
雨后奔腾而下混浊的河水
都是我遥远记忆中的低语

人这一生
还应该低语些什么呢
在病房门口徘徊的人群
穷人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
暴雨中披着雨衣
在山坡上趺坐的牧人


病房杂记

在消毒机的嗡嗡声中
在楼道冰凉的椅子上
透明的药水正涌入你的身体

你说胸闷，燥热
像是体内点燃了火球

我为你打饭，洗脸，擦脚
在夜色拉来被子，掖好被角
时常也带着起起伏伏的呼噜声

贫穷，不幸，追悔的事
这人世中的疾病那么多
仿佛一块块坚冰含在嘴
而后变成泅渡的汪洋一片


落  日

一片片楼层之间
在一个医院的六楼
风推着薄暮，一片金黄

有许多苍翠的绿色
混合着咳嗽、轮椅和病床
在白天在深夜在急救室
在掩面而泣的无人角落

唯有神，不动声色
雕饰自己内心的悬崖

一大片的暮色中
凡人流泪，他们
徐徐的面临着自己的
———无限苍茫


故  事

夜色剥落山雨
土炕上挤进来的月色
在鼾声中忽胖忽瘦

有人说了一宿的话
老鼠在中堂前
爬起又跪下


行童子寺

斗拱相接，青杏缀珠
人们在殿堂里念着经

但更多的时候是佛在说话
佛说蚂蚁噙举的水滴和
天上的云团。紧密相关

有时候佛也会说
将凡人放在石窟，移我到市井

佛有寺门半掩和残破的护栏
注：以上诗歌选自《低语的埙声—青海省90后诗人作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