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唐诗：春晓（组诗）

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唐/孟浩然《春晓》
 
在一张纸上写下春晓
我情愿这张纸是一块雪地
剩下的就简单了
可以是笔，也可以是握笔的手
只要雪地是空的，就没有什么不是激情
 
这个机会让给唐朝
唐诗三百首开卷就是一场大梦
人生精简成四行二十个字
春晓走进历史
永远是可望不可即的身影
 
同样试题留给我们
庚子新春处处都是鸟声
何需花费更多笔墨
只要火神，雷神和方舱
六个汉字就能铺开雪花的六个花瓣
 
可以让这张白纸自己立起来
目光和灯光一齐向黄鹤楼集聚
中国的诗要从无字处写起
自上而下，从天到地
飘飘洒洒，完成春天白色的涅槃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唐/王维《鹿柴》
 
人心中的铠甲或鹿柴
多么脆弱，同时又多么狭隘
 
月光洒下来，被扯成两片
对垒者拥兵自重，各持一词
 
向自己的影子宣战
声音被对面的山原封不动还击回来
 
王维发出求救信号
羁囿中的情思冲着青苔发呆
 
诗句打开了是个漂流瓶
沿流水回溯， 请求驰援危急中的唐朝
 
 
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唐/王维《相思》
 
是否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颗红豆
人生所有色彩都往里装
它像一个透明的影子
跟我身体粘在一起
只有分开了，才可以看得见它
 
我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借助离别，试探它还愿不愿意回来
离我越远，反倒越加清晰
请月亮捎信儿
千里万里也能够眉目传情
 
其实它一直不离我左右
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这个正月
心都飞出窗外
只有相思，静默如灯
陪伴孤独
 
没有返回的是另一颗红豆
我不认识的一群陌生人
离开我，却留下牵挂
就像是我的亲人在迎风逆行
白衣牵动视线，让我一路跟随
进入庚子年，还继续向前
并一直到达武汉
 
 
杂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唐/王维《杂诗》
 
阳光绕过窗棂
不触碰有愣角的阻挡物
它身体的一部分留在窗外
进来的另一部分，刚好画出
牢笼的形状
 
阳光轻轻敲击地面
如果它不提醒
我可能还不知道心也被囚禁
在下一个清晨，还会接着回应
窗外清脆的鸟鸣
 
是来解救我的吗，还是
隐蔽的狙击手，派阳光试探动静
好多人一动不动，把它的热情也忽略了
都不和微笑的面孔握手
害怕冠状病毒在哪眯着眼睛瞄准
 
故乡来客也觉得怪怪的
丢下一个眼神，就转身溜走
我想追上前去，告诉它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很快就被更多的猜疑按住
落山之前，不知道太阳还会不会回头
它是否看到了，我眼神里的忏悔
 
 
终南望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唐/祖咏，终南望余雪
 
走到半道，收不住脚步
跟随跳跃的诗句，奔赴新年
雪花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落
心愿是本来就有的
指令是后来加上的
太急了或太迟了都不是出自真心
把自己叠加到轻浮的一句赞美
雪花又于心不忍
我看出了这一群懦夫
内心的恻隐和漫空的迟疑
年总得要来
笔总得要落
终南山总得要雪来粉饰天地
只有祖咏可以大着胆子撕裂唐朝
你仰脸迎接林表明霁
我俯身呵护城中暮寒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唐/李白《静夜思》
 
月亮是假的，传递的光也是别人的
只给孤单的诗人输送乡愁
用一句懵懂对仗另一句懵懂
起承自夜色和秋景，转合至孤寂与迷茫
 
月亮骗了李白一千三百多年
又骗了我五十年
这会儿，心虚了
到晚上才敢探出头来
 
这点儿小把戏，没人揭破
月亮就以为大家都默许了
胆子越来越大
谎话说得越来越圆，越来越亮
 
看到月亮，人们往往顾影自怜
却没人敢跟太阳对视
因为，大家都不敢承认
自己是有罪的
 
包括我也一样，仰俯之间
轻信来自故乡的谣传
听任虚诳无限扩大
还为自己的宽容，轻易就找到借口
 
 
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唐/王之涣《登鹳雀楼》
 
我拒绝站到危险的某个点上
比如登上鹳雀楼，仰察或俯视
无论是到达浩淼，还是深入精微
都会把自己逼上绝境
我何苦自讨没趣
 
不探寻感知不到的存在
我把想象隔离在想象之外
也不把虚无写进诗歌
任何一个字都可能恰是藩篱
 
我跟未来井水不犯河水
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跟万物相安无事
我是你的主宰也好
他是我的神明也罢
崇拜和敬畏不过是同一个意思
 
能给生活摆设棋局
就同样能被其他人当成棋子
思想跑到我前面，我就是飘浮的
我摆脱掉时间，我就是永恒的
 
有人跟随落日，从西山消失
也有人驱赶黄河，到入海处开始
王之涣自以为开了天眼
他说世界是一个圆吧？
 
一千三百二十年前
这家伙就自信满满，踌躇满志
他还跟人打赌，一口咬定
说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出生
 
 
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唐/柳宗元《江雪》
 
躲起来的肯定还有鱼，它不爱凑热闹
藏在水下观察人类
我也不爱凑热闹，钻进诗中
欣赏一场雪景
缓慢的，更缓慢的，甚至几乎不动的
都纷纷出现了，唯独鱼在动
它拖着时光自由游走，搅动整个诗坛
下午被雪替代，雪被绝句替代
无可替代的是沉默中的鱼
它不出现，躲在江雪背后
挑逗银钩和欲望
有人说诗的主角，不是鱼是宁静
也有人说一句诗缩小成盆景
可以摆放进心境
更多的人愿意把诗当成诱饵
虚以委蛇，直钩曲设
志不在鱼，而在富贵和江山
雪是最好的掩盖，空寂是多好的借口
一千年可以出现多少个成功先贤
一句诗可以掩藏多少个血泪故事
借助一场雪，文人把戏码做得够足
诗的意境也拉得够长
鱼不懂这些，即使以生命的名义起誓
它也不会跟江雪上层发生任何关联
因此，它是多余的，它可以继续留在水下
我合掩书卷，抬头面对
漫山熙熙和满江攘攘
不会有人心生后悔
也不会把鱼再次从诗中解救出来
就连我也只是摇了摇头，啧啧称赞
这真是一首好诗啊
 
 
登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唐/李商隐《登乐游原》
 
太阳压得更低，在林稍
召唤飞鸟归巢
一种力量跟随我慢慢集聚
像收拢的五指，握紧成拳头
 
目睹天地明暗，我对自己说
今天就到这里吧
若是早些年，视线肯定会挣脱幕布
向外看个究竟
 
天地缝隙之间，能容得下诗人
也是源自于这种妥协
如果不是因为偏执
整部唐朝诗歌史或许都会顺风顺水
 
李商隐却持反对意见
他把盛唐当成晚唐
诗风隐晦，连话都表述不清
谁有功夫陪他玩这些文字游戏
 
我也不是成心要跟他抬杠
天地闭合，肉身往往比语音更柔软
如果上下挤压都是石头，乐游原
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