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种子，徜徉到春芜尽处的诗山

　　明永乐年间，有师、岳、王、陈四姓建村于沽北之北、北运河与京师大道(京津公路前身)之间，分别以东南西北为庐舍方位，形同虎踞之势，乃取村名虎园。清中叶，又被湖广汀江道台胡氏相为风水阴宅，建百亩坟茔墓群，立两通高2.5米的石龟墓碑，复将虎园改称胡园沿用至今。胡园，便是女诗人岳兵的生命原乡。
 

　　1.在花季，让启明星点亮一颗诗心
 

　　昔时，胡园的师、王二姓经商，岳陈二姓务农。陈姓地多牲口壮种大田，岳姓先祖地少，精心经营园田种果蔬，名播十里八乡。1968年岳兵出生，打从记事起，精明能干的父亲不仅是生产队园田的好把式，还是创办兼经营乡村企业的带头人。她曾埋怨父亲倾注于工作的心思，怕要多于她这个亲生女儿。但她喜欢曾为人民教师的母亲，用爱和知识教育子女的方式，赋予小岳兵对大自然的景物多愁善感，对汉字色彩与灵动的敏达聪颖。

　　初小三年级的六一儿童节，班主任让岳兵在全校庆祝大会上表演诗朗诵，正巧在中国政法大学读书的六姑回家，提笔给她写出了14行诗稿：“朝霞映红了大地，祖国啊，我爱你……”不消说，台上风光之余，也在岳兵少儿的心里种下一颗诗的种子。

　　乡村的麻雀和知更鸟又鸣叫了两年，终于吵醒了五年级的“六一”。天津广播电台与市少年宫联合举办“愉快的暑期”中小学征文。岳兵知道邻家有许多小人书，一本本看过来，还是对《阿诗玛》的唱词情有独钟：“马铃儿响来哟玉鸟唱，我和阿诗玛回家乡，远远离开热布巴拉家，从此妈妈不忧伤。”她想，似这般的口语白话我也能写。于是，把自己想象成花木兰来到菜畦检阅，走上北运河大堤巡视，却深深沉浸于弥漫四野的豆谷清香中。她想写过往那些暑假，父亲牵着自己的小手跳过菜畦边的小水沟，看见村树上空炊烟袅袅;想写在河堤上父亲和一棵树拉皮筋儿，看着自己欢快地跳到夕阳西下……暑假将结束时，岳兵把自己彻底关在屋里写征文，又想，我同学也写菜畦河堤大豆玉米怎么办?又放下笔复来到村外，但见堤坡上的小草正蓬蓬勃勃一派天籁，像极自己，那种俘获全身的情绪，便酝酿成稚气未脱的诗行：“我在河堤上走着/小草快要打籽了/性急的鸟儿搭帮结伙飞来/没有草籽，先吃虫虫/我轻轻地走着/还是不小心惊飞了它们/它们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说，咱们都别怕/等到秋天/小草会结籽/就像我/也会长成大人”。现实开给岳兵的第一个玩笑是，开学后始知没有一个同学写了征文;生活送给岳兵的第一个重赏是，国庆节前老师告诉岳兵她的《小草也会打籽》意外获奖。

　　到天津广播电台领奖，是和父亲赶大早去的。那是她第一次倒4趟公交车，见到大都市的繁华与喧嚣，她的心情一如穿在身上的新衣，花枝招展天真烂漫。颁奖会由著名播音员关山主持，尤其她的证书是从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袁静手中接获。见到这两位常在广播中闻听其名的大人物，让岳兵那颗幼小的诗心，倏然有了巍然耸立的重量。回程路上，她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感觉父亲的爱，绝非他对工作的用心所能比拟。此前，岳兵的作文只在班里、年级间作为范文传诵，此番得奖，遂令岳兵成为全校闻名的诗人。

　　村前的北运河在汩汩流淌，高天沃土滋养中的岳兵在一天天成长。她的诗心和诗的脚步，也信马由缰地赶往下一个征文的路上。1984年寒假前夕，区教育局、文化馆、文学社联合发起《我爱……》征文活动，不多日，《北郊创作》编辑部便收到近300篇多为爱国、爱校、爱家乡、爱父母、爱老师、爱宠物题材的散文应征稿件。岳兵是在学校公示栏看到征文启事的，遂从习作中挑出几首稍作修改寄出了诗稿《我爱吹起毛茸茸的小球》：

　　“在野花丛中/我捧起一朵毛茸茸的小球/在春风里轻轻把它吹起/啊，带着我悠悠的童心/小伞儿欢欢地飘向远方/我追逐着它/像一只野鸽子/一起向童年飞去……”正是她诗作的标新立异耳目一新，让滑老师记住了岳兵这个名字，授予二等奖并收入老师主编并作《序》的《北郊区中小学生优秀作文选》中。

　　知悉岳兵再次获奖的喜讯，她的校长赵叔再也按捺不住欣喜之情，遂“灯下漫笔：写给我的学生岳兵——早就该寄出的诗篇：我惶惑地扪心自问/叩打着昔日的消沉/为什么久已枯涸的诗思/又泛起不平静的漪沦//是护惜幼芽的娇嫩/是爱怜碧海的奇珍/哪怕能为你遮风挡雨/这是做老师和长辈的责任//你的诗歌坦率纯真/像月光下的玉石瑶琴/有奔腾的炽烈情感/有裸露的赤子之心……”而后，赵校长还指着学校报刊栏里张贴的少年诗人田晓菲的诗鼓励岳兵说：“你写的诗比她的也不差……”1992年，天津四郊改名，满腹经纶的赵叔先生，以《论语•为政》开篇词“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献策并被采纳，合该有了“北辰区”的现名——当然，此乃题外佳话矣。
 

　　2.在“滑门”里拨节，恰是构筑精神家园的时光
 

　　“蒲公英的小伞真的带我飞了起来，一直飞到我向往的地方，飞到滑老师身边……每当下午没课或是功课不紧，我便带着新写的诗稿去文化馆找滑老师求教。路上我在心里打鼓，最好屋里只他一个人在，如此就能多给我讲诗。当然，也因为渺小的我怕见生人，胆胆怯怯的，唯对滑老师是例外，他和蔼可亲，没啥架子……”这是结集于《北斗情愫》里的《永远的蒲公英》、也是岳兵初入滑门时的真情告白。

　　1986年被桃红李白芳菲了的4月，北郊文学社发起新诗征文活动，半月间收到应征诗作800余首。岳兵的《小村之恋》《琴思》《蒲公英的梦》等63篇作品入选《北郊诗选》。滑老师在她的诗后特意推介：“岳兵，女，刚刚走上幼教岗位。她的诗抒情娟秀，是北郊文坛上的一颗新星”。及至栀子茉莉香透了的7月，《北郊创作•新人新作》以头条隆重推出了岳兵《爱的小溪•十首》，其中《孩子》同题4首，在她的诗眼与孩子瞳孔的对视中，抒发了在幼教岗位上的新观察、新体验、新情思、新欢乐：

　　“孩子，背着一筐碧绿/蹒跚走在田埂上/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遐想/充满了绿色的渴望……”

　　“孩子，望着橱窗/眸子里闪现出从未有过的明亮……伸出稚嫩的小手/伸出了一个小小的希望……”

　　“……孩子忽然不见了/丢下银铃一串串……一双蒲公英似的眸子/正在悄悄把我窥探”。

　　尤其第4首，不仅写出了孩子们的五彩缤纷，也写出了自顾自地美丽：“下雨啦!/孩子快乐的把小手伸向雨里/一滴、两滴/滴进孩子眸子里的惊奇/滴进孩子遐想的羽翼//雨是蓝色的——当它落在大海里/雨是绿色的——当它落在森林里/雨是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当它落在花园里//孩子的小手砸疼了/童心呀/还在和小雨嬉戏”。这次，滑老师的推介词便有些当仁不让了：“岳兵，18岁，北郊文学社社员。她的诗感情真挚，格调清新，富有感染力——请读者品评”。

　　且不知岳兵与蒲公英是前几世结下的缘分，在她生命的青春期和文学的青春期，蒲公英的诗作纷至沓来，总是与读者不期而遇。1987年6月的《北郊创作》，再次推出《蒲公英五首》，在“题记”中她坦言，“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与悲伤”。由是：“一切的花卉都被人们赞赏了/唯你，我的蒲公英/小小的生命，迎风起舞//一切的花卉都萎谢了/唯你，撑起一把小伞/牵动我依依的恋情//爱我的，我爱的/是你，蒲公英/有一片浅绿色的田间/记录着我盛夏的爱情”。

　　她的另一首以蒲公英寄情的诗作《我的爱情》更直言，“我曾经接受过/玫瑰、百合、铃兰，勿忘我/因为没有根/都凋谢了/在我的生命中/有一种极平凡的花/却从未凋零/它叫蒲公英/就开在我故乡的田野上”。著名诗人王彦明(现为武清区作协主席)评说，“这么朴素的一首诗，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彼时的滑老师也正值年富力强，不厌其烦地带领弟子们赴蓟县、北京等地采风，去武清、北戴河参加市作协会议培训和名家讲座。岳兵跟随老师经风雨见世面，再也不是那个“怕见生人、胆胆怯怯”的小诗人了。

　　当然，许多青春的牵绊也抚摸着她的诗思，遂使她的诗情趋向成熟与宽泛。在其后发表的诗作中，她有过迷茫有过拷问，也有过冀望有过坚信：“说着秋天/秋天就来了/一抬头就想起牧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说着秋天/秋天就来了/昨晚的月亮已经圆了/谁在月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说着秋天/秋天就来了/浓阴蔽盖的小径华木低垂/如同拜伦的诗句/她走在美的光里”(《说着秋天》);“幻想穿上蓝天/我将是潇洒的白云/穿上湖水/我将是摇曳的碧莲/……想起那一袭湖蓝/因你的许诺/整个夏天清爽飘逸”(《湖蓝色的裙子》);“我相信雷电无情/小草依然挺立着/我相信断壁残垣/压不垮负伤的心……我相信诗人站着/诗人永远不会倒下”(《我相信》)。

　　1989年，是岳兵月圆照见花好的一段人生旅程——她结婚了，宝宝如期出生了，儿子上幼儿园了，便转到离家近的新村幼儿园工作兼带孩子。1995年，为迎接在北京召开的“以行动谋求平等、发展与和平”为主题的第4届世界妇女大会，市妇联、团市委、天津电视台联袂举办“雀巢杯”征文大赛。作为妈妈的诗人岳兵，以原创诗作《妈妈的爱》荣获一等奖，并取作获奖专辑《妈妈的爱》的书名。一时间，她的诗名吵醒了《少年文艺》《天津日报》《巴山文学》《家庭报》等报刊杂志，也被黄桂元、刘功业、唐绍忠、孙玉田等诗人、评家注目点赞。而最早被她的诗作所打动、以3000多溢美之言做诗评的，是她的同门师兄霍明善，说岳兵的诗品一如她的性格特立独行，诗语如水中碧莲亭亭玉立，诗风如苦寒中的腊梅暗香袭人(《岳兵和她的抒情诗》)。

　　我想说，滑门，乃是岳兵永远的精神家园。
 

　　3.在烟尘与琐碎中再出发，走向诗的远方
 

　　诗人心中的歌谣，往往会由天高云淡沉入暮色苍茫——1997年伊始，岳兵的婆婆突患肺癌，公公又忙于大队会计工作，家庭、家务变得一地鸡毛。她辞去了工作专心伺候婆婆、伺候上学的儿子、帮着夫君打理生计。同门的好几位师兄师弟原是常在岳兵家举办诗歌沙龙的，因了她淡出文学社的活动而一度叫停。是香港回归的喜讯和滑老师组织的专题诗赛，唤醒了她的融入生命的诗情，复邀约文朋诗友们来家恢复沙龙活动：周永君与岳兵的夫君在厨房张罗饭菜，她热情好客的公公便招呼霍明善、张国庆等人，挥动铁锹在院里挖出埋在地下珍藏的陈年老酒。大家入席后，或朗诵诗歌新作，或畅谈文学人生，一扫岳兵脸上的愁云，一群群的诗句飞来心胸荡漾。不久，她的新作《祖国的泥土》喜获《天津日报》诗歌散文大赛优秀奖，亦令她的文学创作如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扬——

　　2001年诗集《问你问你》(远方出版社)，获天津市“文化杯”最佳诗集奖;2004年诗歌《浪迹天涯的日子》获“文化杯”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2005年小小说《不曾拥有》、2006年散文《春天你好》分获“文化杯”三等奖;2007年诗歌《幸福》、2008年《总想用诗的方式对你诉说》获“文化杯”三等奖、二等奖;《一个人的海棠》获《天津日报》“和谐之歌”诗歌散文大赛优秀奖;2010年组诗《感悟》获“东丽杯”全国鲁藜诗歌大赛三等奖……

　　天津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从事中国现代诗歌研究的王士强博士，曾在2010年12月11日的《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以大幅版面发表3000字的《生活之内与言说之外——评岳兵的诗》的评论：“岳兵是一个有慧心，善于捕捉和发现生活中的诗意，并且有效地进行诗性传达的人……希望她能够不断自我超越，写出更好的作品。从目前的基础出发，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

　　果然，不负众望的是，近10多年来笼于岳兵的烟尘已然散去，生活的琐碎也煮熟了她诗作的新模样。她去市里参加天津诗社及天津青年诗社活动，参加徐江举办的民刊《葵》的读诗会，去北京师范大学参加名家伊沙的诗歌沙龙活动：她带去了新作《我决定爱冰岛》：“一些人说/爱上一个人就去西藏/一些人说/不爱一个人就去西藏……其实我也喜欢西藏/只是喜欢的人太多了/我警惕一切与人多有关的东西/我于是在地图上/搜索一个荒无人烟/空气稀薄的地方/叫冰岛”——朗诵后，被伊沙当场“订货”。

　　2014年11月27日是西方的感恩节，伊沙主持的网络平台《新世纪诗典》，赫然命名为“第二个岳兵日”。伊沙在主持人导语中写道：“对我来说，每一次出国都是一次人生意识的教育。如果没有此次美国之行，也许我不会为感恩节准备一首诗。回想起我们曾经干过的那些荒唐事：全民讨论该不该过洋节的问题，只有真正的‘土包子’才会有‘洋节’这个概念，地球那边有人在过节，过的人不比你的人少!谨此，以最为合适的岳兵本诗，祝福《新诗典》的诗人和读者：感恩节快乐”。既然伊沙有此说，我们便将岳兵的这首《晚安》全诗录下：

　　“每晚睡前/都在心里默念/一声晚安/有时会想起/一些具体的人/有时只说给自己/现在，外面不嘈杂了/此刻内心很平静/生命中的今天/渐行渐远/总的来说 这是/心满意足的一天/晚安 ——”

　　知天命后的岳兵，晚安的黑夜给了她更多雪白的情思，静好的白昼给了她更多生活的信念：“我喜欢一个人，沿着北运河堤或林间小径，让春阳的触角温柔地抚摸脸颊，让嫩绿的草芽和精灵似的紫花地丁竞相开放，让东一簇西一簇金黄的蒲公英点染着四野、启迪着人生”(《我的诗意人生》)。当晚风吹响了又一个黎明，踏青的足音又给她带来意外喜讯：她曾经的民办教师的工作履历，是可以享受财政补贴政策的，但需两个“体制内”的知情者作证。她怕寻求时过境迁年代久远的孩子家长的帮助太突兀，便找时任区文化局业务科长的滑富强老师及同门乡土诗人、原区运管局副局长王春普出证，连同《北郊创作》上“作者简介”的白纸黑字，最终办理了教龄补贴。由是，对老师、对诗友、对文学的感谢感恩，赋予了她对文学人生的新的况味与情怀。

　　去岁金秋，在天津大学会议接待中心举行的“滑富强文学现象研究会成立曁首届理事会”上，岳兵动情发言道：滑老师在北辰开拓的文学事业，“看桃李满园，犹自带芬芳”，作为滑门弟子，自当为恩师增光添彩。

　　采访岳兵后的那个晚上，我刷北辰文学社的朋友圈，读了同门师弟祁永宏发在《赤龙河》公众号上的新作《想起西安》，复念及岳兵的文学之路，乃有感而发跟帖道：陈酿的是岁月，沉醉的是诗章。一撮故土，和着一朵毛茸茸的种籽，终究研磨出唐诗宋词的遥远馨香……

2024.4.17于沽北瀛台

　　岳兵，1968年出生，女，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北斗诗社社长，天津青年诗社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文学期刊，作品入选《当代诗经》《天津新诗选编》《天津百年新诗》《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天津诗歌双年选》等数十种诗歌选本，《我决定爱冰岛》《晚安》入选新世纪诗典。1995年，《妈妈的爱》获市妇联、团市委、天津电视台联合举办“雀巢杯”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著有诗集《问你问你》，并获天津市第十届文化杯最佳诗集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