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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黄土高原上的诗人

——对包容冰诗作的一种解读

2023-02-11 11:04:51 作者:左岸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左岸,本名杨庭安。大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荣获“中国当代诗歌奖•创作奖”(2011-2012)。短小说多次入选国家级各种年选选本。其《修鞋摊》被选为2017年东北三省四市教研联合体高考模拟试题、并被选为《小小说选刊》改革开放40年成果作品。出版诗集《一只晴朗的苹果》《灵魂21克》,主编《中国当代短诗鉴赏》,小说集《小鸟是冬天树上的果实》《冰乳房》等。现居大连。

  在甘肃岷县举办的“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颁奖等一系列活动中,一个身形瘦削,面容黧黑的典型的西北汉子渐渐走进我的视线,他就是著名诗人包容冰。岷县作家协会主席、《岷州文学》主编。也是这届颁奖的承办者、组织者之一。几天相处,我发现此君不辞辛苦,上上下下奔走个没完,事无巨细,把东道主的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引起我想读读他的诗的愿望,当我阅读了他的诗之后,立即被他诗的那种泥土的质朴、高原的凄美、河水的凉意所深深打动。他的诗是有生命力的、字里行间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孤独而不自傲,长吁短叹而不颓废,沿着他的诗句走下去,你不但会看到他眼中的山川变化莫测,云飞雪舞不知处,留有牧歌伴花儿。还会看到他走进自己灵魂的深处,与前世对话,和未来握手。可以说他的诗是行走的,运行的,天问的。从他的诗释放的信号可以解读这样一种信仰:行走是一种阅读方式,行走是一种生命的体验。从另个角度我们不妨想起北岛的“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青灯》)也证实他建筑自己诗歌抱负的最好写照。
  诗人的诗大都边走边唱获得灵感:“一个人在偏远的乡村/独自行走。走累了坐下来休息”(《放低声音》)。诗人是孤独的、寂寞的,唯其有这种独行侠的气质,方能排除一切干扰,进入诗歌的本质。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思不想
心静如水的时候
这个人必定走远了

  ——《世界不大,微尘不小》
 
  俗语说:轻履者远游。只有放下,才能获得。诗人是生活的代言人,他必须剔除私心杂念,或刚直不阿或一心向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的诗是岁月的投影,是群山的反光,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过“在阳光下行走的人,他的皮肤必然晒得黝黑,即使他并无此意。”
  包容冰的诗作《回头》可以代表他的审美倾向和价值取向。他把人的一生都浓缩在一次长途的旅行,有时生活需要慢,有时则需要快,把握好节奏是人生的关键。所以他不能不“回头一望,有人加紧赶路。”看见“有人在田边苦苦劳作/还有一只花喜鹊刚好/飞过大槐树的尖顶”多么耀眼的一幅乡野风景画!不失圭撮的纳入自己身体中。其实,诗人的行走是无限接近苍生的温度,表面的景象那只是一层纸,他要吹破它,探个究竟,拨开“河沟的野菊花灿然盛开”,发现“一位走累的老人目光低迷/无心赏花/吸着自制的烟棒/想着淡淡的心事”, 淡雅素缟的描摹,是通过对主体—一一位老者的环境及“动作细节”的推进,揭开深层的人物状态,有埋于心里的小小垒块,虽习以为常,但闲暇会想起。于是诗人获得一些自我救赎,“我已走上河岸/突然有了心旷神怡的感觉”:
 
一路走来,一路走去
走走停停的过程中我看到
苍茫迷离的风景

  ——《走走停停》
 
  兴许诗人对这片黄土高坡热爱得深沉,了解得切肤之痛,从更广义的社会进程考量,不免产生一些游离,恰巧印证诗人的良心写作:
 
一个砍柴的樵夫停下斧子
看过两个陌生人下完一盘棋
转过头来,斧柄已腐朽
江山依旧
百年时光,在一盘棋子里浓缩

  ——《走走停停》
 
  诗人仍然将象征放在描绘中,寻觅最典型的情节进行自己的主张,意象的串联自然,樵夫——斧子、两人——下棋,斧子——腐朽,百年时光——转头空寂。诗人要表达的是国民的一些不良嗜好,对时间的漠视,墨守成规也好,固步自封也好,食古不化也好,抱残守缺也好,都反映出民族思想观念严重滞后的痼疾。诗人嫉恶如仇,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他从心底开始呐喊:
 
所以我走得很慢
像蜗牛一样挪移
让每一寸属于我的时光
都贴上落伍的标签

  ——《走走停停》
 
  这是一种强烈的反讽,鞭笞自己就是鞭笞一个阶层。好在这是一个大湖,被诗人抛入湖中的一块石头,溅起的浪花不就趋于平静,没有外来生物的干预也是一种平安无事之太平世界:
 
正因为大半生人在乡下
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打滑
看到的不是醉人的风景
风景那边传来的也不是
让我心跳加速的谎言

  ——《走走停停》
 
  诗人包容冰没有把自己安顿在高处,相反他把自己的彷徨,抑郁,迟疑,焦虑,恐惧,羸弱等人性的阴面,都如实反映在自己的诗中,有血有肉,真实感人,他在《变幻》一诗里就把自己解剖得活灵活现,“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老了/走着走着就忽然不见了/就像那盛开的花朵/昨日还艳丽无比,招蜂惹蝶/今天却黯淡失色/魂不附体”。叹人生苦短,流水无情。诗人似乎言犹未尽,塑造一系列意象:“找不见充当化石的残骸/留给后世。借月光独酌自斟/细若游丝的叹息/像一缕阴风消散,不留痕迹
  诗人经历消沉后,忽而反弹,物极必反之慨:“我在变幻中变幻/变得世故而生硬”
  当然种种铺垫都是为最后的意念画上一个句号一个圆:“由食肉到食草的理念转换中/让一些模糊是非的人内心产生/无可名状的隐痛”。至此,诗人建立了自己诗学理念。
  “每一个艺术家身上都有一颗勇敢的种子,……不是人人都具有的,它具有诗学的力量,道德的力量,更具有向现实反诘的力量。”(歌德)
  对诗人来说,行走不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消磨时光,而是通过那山那水那人去挖掘与心灵碰撞的火花,换言之,”我是个行走在路上,寻找路的人。”(安布洛斯•莱尔《在我行走很久很久的路上》)寻找人类内心的路是诗人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个中苦涩,只有自己知道:“走了的永远地走了/不肯回头。世界一片汪洋/炊烟孤独,你不绝如缕的思念/被凄惨的岁月风干/胡麻花蓝遍梦中的山梁”(《 菩提流蜜:记忆的故乡•之六》)我们在阅读诗人乐感似流水的诗句的同时,似乎揣摩到诗人那种倔强的眼神,我想起卓别林说过的“我一直喜欢在雨中行走,那样没人能看到我的眼泪。”
  诗人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鼓掌。他是按自己的时钟行走,一刻也无能停止哪怕在梦中:
 
五年前,鸟声们在事物的光影里
鸣转。一个进山的人
割倒山坡的黄蒿
镰刀老钝,心事重重
窝棚里袅袅炊烟
表达山野落寞,人迹稀缺

  ——《立冬前后》
 
  读着这些地域风俗特别诱人的语境,不能不感叹诗人捕捉事物的能力,他总是通过身边看到触摸到的家乡独有的风貌来表现自己内心的色彩。以景写人,托物寄情。其实寂寥、疏落、枯荣也是一种美。正像布莱希特《颂爱人》中所吟咏的“别人看我喝着最低劣的烧酒,我却在风中行走。”那样一种包容冰所具备的定义。
  诗人与小说家不同的是后者靠塑造人物来阐释世界,而前者是靠拾捡灵魂的碎片来焊接瞬间的感慨,他需要“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需要恒久的耐力和脚力/在一个人的心地/能居住多久 ,生根发芽”(《内心放射的光芒》)。因为“土豆人生,在泥土里走出来的人/才最能懂得/把一颗洋芋在怀中/揣紧的真实意义”(《 土豆人生》)
  溯源人之初,视自己脚下的脚印是一个个问号,便是诗人的安身立命之本:
 
当一个人走过不惑之年
历经更多坎坷和磨难的时候
对世间的事物就开始质疑
什么是真,什么为假
何为好,何是坏
让充满矛盾的内心疑窦顿生

  ——《求证内心的菩提》
 
  但丁对此诗有最好的注释“怀疑有如草木之芽,从真理之根萌生……”如果从佛教层面说自己内心有一个菩萨,那么从社会学角度分析,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领袖。菩萨是内心的存在,领袖是身体对外部世界的剧烈感应。扇形的思维,纵向的跳跃,是衡量一个优秀诗人的试金石,不信你看:
 
走过唐宋元明清的月亮
瞟了民国一眼,停在二郎山巅
观望洮水滋润的岷州
开顔阁遥相呼唤
岷山顶上镇邪纳祥的七星亭阁
 
我走在洮河岸边忧郁万千
思接千古神驰万里的想象
断裂在一个女人号啕的凄怆里
我不是怀揣细软,出没烟花柳巷
虚度时光的浪荡客
 
  ——《抽刀断水》
 
  赋一样的辞藻,词一样的绚丽,都在黄土高坡的古城中酣睡不已,引得诗人真个是“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苏东坡(《参禅后的境界》)
  写到这里,可以说“行走”是诗人诗学的主体之一,借这个主体拓展自己的艺术形象,看来已取得斐然的效果。臧棣说“他喜欢在诗歌中创造一个主体来说话,这个主体显然要高于诗人。”诗人们心灵都是相通的。这无异说“诗歌,是最美妙的思想在最美妙时光的记录。”(雪菜)
  诗歌美学有一个领域不得不提,就是诗歌里的伤感元素。伤感绝不是软弱,也不是无病呻吟,恰到好处它是力量,是激发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悲伤是一块决不会休闲的肥沃的土地。”(拜伦《唐璜》)当你读到:
 
一个诗人独自伫立山冈
悠悠张望。落日的蛋黄啊
今晚你将投在谁的怀中

  ——《秋天:寒露的阳光与风》
 
  能不为诗人为我们营造的一幅铜版画一般的黄昏而感到伤心的美,寂寥的美吗?
  因为人总把悲伤埋藏在内心深处,需要一种介质把这种悲伤发泄出来,而悲伤的诗歌恰恰可以引起这样一种共鸣。也有人因为人之所以有此感受都是自己给自己制造牢笼,然后又心甘情愿地钻进去,目的是为了能感觉到外面还有人愿意把你救出来,人其实人为地强化了自己的很多的感受,可能现实并不是像自己感受的一样 ,现实可能非常地轻描淡写,但是自己会强化很多情感因素。把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伤感也好忧愁也罢,都是与孤独分不开的。且看诗人的自我嘲讽:
 
直至黄昏来临,华灯初上
没有一个匆匆过客
把我误以为是他的老乡

  ——《胡麻花开的时候你一定要回家》
 
  寥寥几句,诗人在他乡之旅的苦涩,跃然纸上。但这决不是诗人莫名的苦恼,反倒激起他嗅到故乡胡麻花开的芬芳的冲动,“忧郁万岁,这是人生欢乐的阴沉的母亲!”(黎巴嫩•马克:《流亡曲》)是的,对遭遇的看法大相径庭的人难以走出自己设置的囹圄。
  我有理由相信包容冰会继续沿着自己制定的诗歌之舟,逆水而上;继续走自己的路,边走边唱:“我将不停地行走,不停地歌唱。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歌吟,我自己的诗章。”(叶芝)
  末了,我想起美国教士福斯迪克,H·E的一句发自肺腑的话来勉励包容冰和我自己:“任何人自己都不是完整的;他的朋友是他的其余部分。”
 
2015-7-30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