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隐而不发”

　　诗人兼画家，我读过马莉，较难进入。还知道张怀存，已没机会再读到她的诗了。君子美植的诗作，仿佛正逢其时就这样来到了我面前。同来的斑斓画作，我少受训练的目光难以品味和逗留，就只好更多的看她的诗了。

　　短行，行进中总要反复咏叹，或为一种珍惜?还是诗人的流连受染于画笔于布面的反复涂抹?一首首读过去，接受的竟而是显在的不满、隐约的不安：“那痛苦隐而不发 / 像一只夏天般清脆而欢唱的海鸟// ”(《雨水与痛苦》)，这是在

　　说欢唱的海鸟不等于欢乐的海鸟吗?抑或这海鸟就是诗人美植她自己?你看她说“重要的虚空,总被 / 遗忘在阳光尽头或立场的开端。”(《陌生的日子》)，“阳光”、“立场”，一实物一概念，共立于“开端”引出的舞台。相似的是“绝望与月光像是 / 在伐木 / 又像是月光在 / 伐木绝望”(《像梅花落下》)，跨词性词语的共同演出，要慰安纠结，虽然解不开。

　　另“承诺的岛屿,如时间 / 往返的犀牛。/ 又如那宁静岩石的苔藓。”(《某种腐烂与永生的秘密》);“时间会伸入大海”(《越来越近》)。时间 –犀牛 –苔藓，时间 –大海，抽象具象、大象小象，又视天地如刍狗了。

　　诗人又说： “冷酷与无情的鱼 / 击倒了海上 / 无数隐蔽又温暖的道路。”(《陌生的日子》)。“子非鱼,焉知鱼之‘冷酷与无情’?”“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冷酷与无情’?”庄子和惠子，调侃与抢白，由此鼓励我进入到这首诗似无所无忌的句子里。

　　“疾病占据了整个人类”(《某种腐烂与永生的秘密》)，谁都会想起不久之前，不必多说了，而其下“当你幸存的胳膊,深入众生 / 深入人们那布满皱纹的眼神”，这样大跨度的意象描绘，散发的依然却是诗歌的灵光，而那灵光岂不正包含了“隐而不发”的“痛苦”!再有“街道默默穿过队伍”(《祈祷》)，也读出了个中此味;“时间的全部 却与 / 幸福无关”(《你说》)，则迈向了隐而“要”发。

　　怎样是“河流临近屋顶的睡眠”(《一直》)，它怎么又被“搅扰”?小心“洪水”“辨认我们 / 干枯的河道 / 和干枯的皮肤”(《伸手》)。依次揣摩下去，我们是否有些坐立不安?甚而难以“抵御那穿梭 / 缝隙的灰暗”(《像梅花落下》。“天使书页间 / 飞翔的云”(《深夜》)，此类高度使人心慌，像《太久了》突然出现的“您”，“自天而下”的“道路”(《道路》)，将是怎样一种“掩面的灵魂”!为什么人类有时非“低”不可?今日道理任由“君”说，但“君”爱反复，却偏不爱多说。“写诗的房间里 / 搬进 / 陌生人”(《月亮的预言》)，一种“生离别”苦泛起，人生受伤不够，莫非还要连累诗歌?

　　而《再次》则像一台戏。戏里有人一个，非人角色有屋子、风、和被倾听的光。风的劫掠下，躺着而可以奔跑，一如旅人的内部“航行在夜空中”(《活着》)。想起曾读过湖南女小说家残雪写的那些故事，“终结仍在呯呯作响”。终结是一匹温柔的怪物，它乖离自己的名字，追求生动而违规的“不终结”。

　　我们在《我们》里何其无辜，居然被“平静与意义”“剥夺”掉“所有瞬间的闪光”。我突然恍若发现这位美植写诗的理由了，或许便是为了“每个词语”“无能的禀赋和 / 含混不清的禀赋”。“无能”在这里很是重要并优雅着，为着它能和“禀赋”这样的“大”词共在。不需多么“能”，禀赋该有的就总会有。将“赞赏”加之于“痛苦”之上，是灵魂的颤动。以下“需求”与“觉察”，也是这样一种不起眼地触目。能够把握它们，看来比结句万物是否在观察我们，更为要紧。

　　总体最为喜读的还是《咆哮》，白昼走出了狼群，街道淌血和岁月悬崖等，仿佛是我所热爱的聂鲁达诗句“请你们来看看鲜血流淌在街上”回响后的扩张。从悲壮中寻求悲壮，孰不知“时间的香水会瞬间化为呜咽”。

　　君子美植作品甩开常态、规矩，应该已找到了她自己才能找到的诗歌。却往往许多时候找到后，发现又有不少自己甩不开的只能隐而不发的痛苦，甚至还有心灵上的那些人性“鲜血淋漓的习惯”(《返绿》)。眼中看见了抽象与幻觉的具象混一，心中若真排遣不去，这便有了书写、作画，以及成为消隐与治愈的诗歌心灵创作方式。

　　2023.2.4-5 / 7兔年元宵前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