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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弦之分野与合奏  

2022-11-16 15:40:35 作者:张永波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红山诗社成立十二年来,蓬勃发展,出《红山诗刊》《边城文学》,建分社,开展诗教进校园以及多种诗学交流活动,建立内蒙古东部地区青少年创作基地等,不断扩大着自身的影响力,成为新世纪内蒙古诗歌的一个金字招牌。诗社近两年的年选活动是固基增高之创举,既增强了诗社的凝聚力,也激发了创作热情,提高了创作水平。

  从地理形胜上说,赤峰属荒服之地,在教化层面似乎有“阶级性”产生。然而,这是一种表像,是伪命题,因为,诗歌——文学中的“宝涵”并未遗弃这座边城,红山诗社的集子一发而再发,边城诗会活色生鲜。我,受社长张永渝之托作序,实属勉力为之。面对诗社华山高士,打起精神,从阅读到阅读,从阅读到思考,从思考到引证,搜肠刮肚,集出几页妄评来。诗歌,首先是声音的集合。想起李义山的名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一把古琴中,有五十根互不相干、互不隶属、互无往来的琴弦,每一根分、寸、度、阶、位,各自分野,色彩分明,个性张扬。这次诗集中的十位诗人便分饰了古琴中的各种音色。如下:

  垄青的诗用词用语精炼、干净,拒绝冗余之词句、无效之堆砌,现代诗却不失韵律之美感,这该是一大“技术”特点。他的短诗像一个个寓言,真的“精短”,但真的不是“不长”,而是“很长”。他精准地抽出龙的筋骨,编织出价值不菲的“吊坠儿”,呈现出文本上的“空间”感,在文本之前、之后,有更长的、更宽的、更深的区域,留给读者去补充,与似是而非的模糊写作不同,垄青的“诗余”、外延部分是有较为清晰答案,这是“真章”。“大旗漫天,旗下人早已散去”(《大旗》),两个短语,呈现出的是某种不言而喻的大萧条之影像,历史、政治、事件、局面、生态、经济,都有的可想。“用心触摸/它周身/褶皱了千年的皮肤/体会亲近古老/如亲近祖先的感觉”(《千年老榆》)更多采用“俳句”的写法,起句看似慢条斯理,铺陈也不紧张,却突然打一个响指,引燃共情的导线。短诗好,却并未遮蔽垄青中等体量诗词的光彩,“……再用筷子逐碗敲击,让月亮,跳成一尾尾活泼泼的金鱼儿,嚇,这一桌子的夜空,这一桌子的金鱼……(《一桌子月亮》)”叹服诗人的想像力,击节叫好。用文友@王十九说法,称为“出神”,E.胡塞尔称为“现象”。

  鲁瑛延续自然生态写作的范式,原生原发不为文造情,惯用白描,不喜雕饰,带有原生的、自然的、地理性的“表象”。即使是“即事诗”也有着东北亚原住民的痕迹。“……她(过世的母亲)走过来/叫我妈妈/说她是我来世的女儿……《写给自己》)”,这里,除了亲情痛楚之外,我还能感受到属于萨满师在天地中的召唤,这是一种潜在信仰的浸润和集体无意识的感染。组诗《追寻》之中的意象更多地倾注自然写作、地理写作,冠以东北亚特色词汇的镜像,不是刻意加注的标签,而是“生长”带来的标签,带有明显的地域性。“那吉镇、巴彦托海镇、敖鲁古雅乡/我一路向北/寻一条融会贯通的河/阿伦河静谧多情/额尔古纳河敞开怀抱/激流河赐我呼吸的氧气/我是谁/索伦、通古斯、使鹿鄂温克/我血流的根脉在哪/土地、山林亦或河流(《叩问》)”读者,有如坐在火车中迅疾地一帧帧画面浏览,作者,亦如山中精灵般打量世界。如果,诗中以林林总总的都市化、抽像化、意识流的语言,“模棱两可的锯”会毁弃大兴安岭的有生力量,正如作者所言:“用信仰和生命/丈量岁月的长度/守护喧嚣中那一份寂静”,这当是原住民的承诺。

  闫文华的《诗观》中最后一句话引人注意,“去寻找多个我中那个最好的我!”这是女人特有的敏感,是多重镜像形成的“不确定性”的诗歌的集合后的表达。她用客观存在之物表达内心之深刻、疑惑、不安,如,“水滴之音与啄木鸟敲击/能打开内部通道/未必/能够抵达现实语境”;诗人常常迷惑于意识与现实的错位,如,“那种干净不留痕迹的面孔/总是一副新面孔,而有记忆的人/都明白,就像雁过留声(《橡皮擦》)”。她的词句丰富,运用熟稔,组合缜密,在《把脉》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望闻问切后:/脉象纤细穿不过诗人的绣花针”,多重意像组合,形成一个“针”样“新体”,词藻的多样性、隐秘性,令诗篇呈现出花纹玻璃的影象,在这首诗里,我游移在“塾师指导学生作文”和“塾师日暮残年里的哀叹”两种事件之中,或者是两个事件的交差组合。诗的节奏感直如惊涛骇浪中的游鱼,起伏有定,张力十足,圆润丝滑。如,《想起年轻》。好看!

  梁树春的诗,烙着鲜明的时代印迹、年代印迹和人生足迹——我指的是“题材”,诗人是从特殊年代走过来的知识分子,然而,他的诗却呈现出“性灵派”的豁达大度,“父亲那代人投身革命/解放了民众和自己/我现在写诗否定文革/替我们这代人诉说(《两代人》)”。作者运用智者对时代的反思,而不是单纯对个体命运的怨怼和愤懑,“我把上面这首诗拿给一位同学看/他说这不是诗,写的人精神不正常/共和国同龄人与共和国同命运/国家也经历了一场劫难/幸存者应庆幸自己晚年赶上了好时代(《一个共和国同龄人的诉说》)”。作者回忆过去,戏说生活,还把一个“小金桃”埋在平实的描述之中,耐人咀嚼,“我们给自己盖了房子/也给它们盖了房子/虫子的窝儿在我们的被窝儿上面/属于上层建筑(《青年点的屋顶》)”譬如:“上层建筑”,实属妙语,这就是“小金桃”。

  十五岁的阿珺是老练的诗人。他重在技法,其次在感觉。少年老成的起诗范式,使阿珺给读者以“老明经”的感觉。“窗户好似白瓷的茶杯/墙壁像溢出来的水/电影暂停/水弥漫了天空/麻雀在空中悬挂/剪断了吊着自己的绳子(《茶水与雀》)”对清晨或午时三刻的云雨季的下意识之描述,冷静、刻板、侘寂,超出了年龄刻度而构画的平面艺术。用福柯选取的例证说,“这不是一个烟斗”。这是一张准备充分的并完成的画作,画家冷冷地端详着已“不属于”自己的作品出神,也把读者带入更多的想像建构之中。作者在诗选中将各种意像摆拍交叠,将各种概念融解混淆,令作品呈现出超现实主义色彩。日后之成就,止须寄托“造化”即可。

  司空蓟在“诗观”里写道:“追随大师,雕琢细节。”这大约是高级感产生的“座右铭”,因此,她的诗也往往呈现出高级感的状态来。如果不介意,我希望以一只吐丝的昆虫作比喻。作者吐出一缕帛丝,顺着帛丝自然射出的方向,在“这个”随机的空间里编织,并在编织中延伸出另外一些点,“这些”点再编织另外多的空间,这是精神体验者衍生新意象的手法。作者经常一头扎进梦幻和迷惑的花园中,在草蛇灰线中抓住自己,再悄悄地溜开。“我悄悄走进哈拉儿·索尔伯格1的别墅/只是静谧就让我害怕(《被夏夜囚禁的黄衣女子》)”与其说作者进入了北欧画家的画作里,不如说她走进了自已的“精神花园”,与其说“画中女子”被囚禁(猜想是作者描写画中人物),勿宁说,作者正准备从一种“自我”中逃离。

  菫力努力寻找能够呈现“纯粹”的隐秘通道。诗人诉说心底的挣扎,“/大提琴在 思念/月亮背后流下的/泪水 休止地停下/贴在窗上(《夜听德沃夏克的雨》)”;诗人对生命的诘问,“生活就像莫奈?/割掉耳朵的梵高/笔触下的向日葵/也不愿意/诠释生命的灿烂(《罂粟与玫瑰》)”;对美之为美的询问、对艺术的思辨、对人性的诗化揭示,诗人要挥发纯粹的自我情绪。他的迅捷、短促的分行,力求节奏上的顿挫感,配合着每首诗所要挥发的情绪,这种嵌套是相当妥贴的。“民声有/钙!/但,需要/“权贵定音”/(《铁,有时也需要钙》)”,能听到黄钺砍削宫殿楠木立柱一样的声音。

  王春宇,即十九的诗。他有文学“出神”理论,这也为他的写作趣味圈定了范围。也许,出过什么样的神就有什么样的诗,佛佗有三十相,八十种好,就应该有三十类、八十个等身的偈子赞颂。十九本年度选诗以书写文物为一大“相”,又幻化出廿四篇短幅之“好”。咏物诗,尤其是咏文物诗,赋予新生为最要。十九用“故事”与“俗语”的双重刺激令“物”打个冷战、抖个机灵、血液涣发,让北极的冻蛙启动春天来临时的心脏的第一次悸动。他以观者的腔调赋予文物“我”的灵魂,“于是我就站在那里/攥紧拳头/讲解员有些紧张(《直刃青铜短剑》)”“很普通的物件/像是人群中的自己/走着走着就变得墨绿(《墨玉斧》)”,投射,是作者的重要手段,也是解决物我相应的问题。“我”带着“物”在走,把“物”从神坛拉到尘世,一起跳舞、吃瓜、喝水,一起嘻笑怒骂,“我们”一起玩儿。今时明月照古人,让距今八千年、五千年、三千年的物从古人的精血中站立起来,“听沙粒与老榆厮磨/琐碎的话语是在描述/‘菊花瓣状喇叭口’/‘执柄残、铆钉状圆饼’/(《辽三彩双凤纹扁执壶》)”,再从今人的“鼓励”中获得信心,行走起来。如果,古物是古板的,作者又板着脸孔赋予“刻板”,像一个卜筮者念叨一套“说词”,“物”就作古了。庄子说,物物而不物于物,绕口令式的先哲之语用在十九的诗里,也是合适的。

  张永渝对诗歌的掌控予取予求。仅以长诗为例。《朴素派机车的国标舞》共49行、《西山公墓》共62行,作者试图把日常的一个“闪存”快速的、以诗的形式记录出来,语言的俚俗性、意像的一般性、动名词的联用、声音、人物、器物,诗歌中浸润着各种流派的血液,这是一连串的、联贯的、协调的动作,竟能驾轻就熟。不禁要问,他是如何掌控这样大规模的诗作的?作者的答案是:“写是最珍贵的教育”“因为懒惰,所以虚弱,因为虚弱,因为抱怨,所以紧张,因为紧张,所以吝啬”。正如爱尔兰作家迈凯恩说:“写作的第一秘诀就是写。”笃爱、阅读、勤奋、探索、突破,构成了社长的文学人生。给人以教育。为文者,应以此为鉴。

  声音以各种序列、层次排列齐整后,意义与内涵就弥漫开来了,“红山诗选”的气象就呈现出来。当《广陵散》合奏时,一弦一柱,严阵以待,虚实相应,短长相接,有无相生,时而激扬激越、时而清风拂尘、时而鹿鸣于野。用李义山的诗句标注“红山诗社”诗词集子,配得上诗,也对得起诗人。

  作者简介:张永波,网名水皮先生。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天津文学》《内蒙古日报》《科尔沁文学》《百柳》《赤峰日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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