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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雪之骨创诗之境

——评黎阳《宿命里的雪》(组诗)

2022-07-11 15:01:59 作者:辛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这组《宿命里的雪》(《作品》2022年第5期)以雪为主要意象的诗组成,质地纯净,诗意婉转而伤感,诗人以“宿命”为诗眼,用诗歌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隔空之雪。
 
  “新批评”派诗人兰色姆在“构架——肌质”理论中认为:诗的本质与精华,都在于肌质,而不在构架。这组《宿命里的雪》和黎阳以往创作的诗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同样以悲悯和感同身受为底色,但更加的细腻,更多的细节处理,换句话说就是肌质细腻了起来,所以读起来给了我很多的惊喜。
  黎阳是黑龙江讷河人,北方最不缺的就是雪,“雪”这种温柔洁白的诗歌意象几乎是刻在诗人的灵魂深处,所以,他可以游刃有余地把雪写得如此通透,如此百转千回却引而不发,根源在于这些都是来自诗人灵魂里的东西。这组《宿命里的雪》(《作品》2022年第5期)以雪为主要意象的诗组成,质地纯净,诗意婉转而伤感,诗人以“宿命”为诗眼,用诗歌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隔空之雪。
  客居成都的生活,带给了这个北国诗人更多的不一样的思考。黎阳的诗歌灵动,不仅有北国的粗粝、厚重,也有南国的温润、细腻,加上“雪”原本的透明质感,让整组诗不仅有质地有灵魂,同时有筋骨、有肌质、有韵味、有温度。
 
                      人间雪的质地与灵魂
                
  雪,洁白,透亮,纤尘不染。特别是北方的雪,白茫茫的林海雪原,白色是大地的主色调。在这组诗中,雪是纯洁圣洁的象征,雪的纯洁映照着世人的劣根性,安静的白与喧嚣的黑互相映衬,对比强烈而鲜明,但雪落下来却不是掩盖,而是融合净化。在一片苍茫之中,雪杜绝了病菌的滋生,也敞开了迷茫中的开阔和坦荡。
  雪是大家的雪,大众的雪,天地的雪,现在转化为一个诗人的雪。人看着雪,雪也看着人,最终潜移默化,相互影响,变成了诗人生命里的雪,正如黎阳在《诗歌是身体外的精神容器》中所说“坚守诗歌,我只是想保留心灵的一方净土。也只有诗歌才能让我感受到存在感。生命被无休止的挥霍,而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只有文字上没有泯灭的气息。”雪就这样成了诗人灵魂里的净土,白得耀眼,白得灿烂。由诗歌里的雪,转发出诗歌里的人,才有了雪里得的诗。“从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捎带点俏皮话和歇后语飘过来/顽皮的雪很会抓心抓肝”方言的雪,洁白的意象,圣洁的世界,白茫茫的大地,白色的雪的质地,诗人用雪营造出独属于地域或者个人的精神殿堂。
 
雪的王国,都是雪的颜色
浑身积雪的人也是雪的颜色
                 《浑身积雪的人》
 
悲悯与哲理是雪的骨与筋
 
  悲悯始终是黎阳的诗歌精神底色。无论雪有多洁白与浪漫,诗人眼中的“雪”,更多则是带着人的悲与痛。“一场一场雪在前面等你”,饱含生活之艰,遇到的困难之多,普通人活着的不易。“这个春天/有很多开不起的零度玩笑”这个句子是在为民生发声,特别是普通人的种种艰难。
  “雪是人间最好的玩具/凶险的雪,收藏了道路/收藏了酒醉的夜归人王二/却收不走童心”雪在生死之间不动声色。雪色吞噬了方向,光明和黑暗,却收不去一颗激荡、率真的童心。其实无论雪的尽头还是在风雪中,保有一份真挚的本性,才是诗人最终传递出的橄榄枝。
 
  所以说,诗人这个群体的人,大部分都是正直善良,体恤百姓艰苦的人,他们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但这颗心不仅仅是诗意的,更是良知与悲悯的,也是带着温度的,正是诗人的良知带给了诗歌高贵的品格。“在岁月的沉淀里你用一场雪/教我识别眼前的对错”以雪的颜色借喻做人的道理。诗人以“雪”为意象,千变万变,不离其宗的是悲悯与坚守。虽然如此反复的用到“雪”的意象,但是不会感到重复与赘述,表达出的情境各不相同。同样是雪,通过文字的叠拼与递进,如同冷色调画板的渐变调色,用细微的情境变化营造出透明、旋转、质感的诗意,并在不经意中透悟出人世的哲理。“浑身积雪的人/在一场雪里也是雪/却不是雪的全部”,“是雪”与“不是雪的全部”是通过诗歌文字高度凝练出的辩证的、矛盾的、统一的,同时具备禅意,能促人深思的哲理诗句。
 
一场一场雪在前面等你
你会伸出双手接住搓一搓
浑身积雪的人
在一场雪里也是雪
却不是雪的全部
               《浑身积雪的人》
 
细腻与质感是雪的线条与肌质
 
  成都元素的添加,为黎阳的诗带来了不一样的色泽。成都,人间烟火之城,慢节奏的生活,浓厚的人文气息可以让一个诗人体验到更加饱满的生命色彩。在黎阳的这组诗里,我也看到了被成都晕染出的温润色泽,较之先前诗歌的粗粝与大空间架构,这组《雪》让黎阳放慢了步伐,放低了视线,柔和了目光,他开始把目光聚焦到一些细小的事物之上,让诗意像浣花溪的水般清浅且流动起来。他在《雪中的乡音》中写道“这俗世的雪声不大,不像惊蛰的雷/穿透润物细无声萌芽的岁月”,在《一场雪从生命里透出的光》中写道“地面积水成潭的日子/放在雪中 放在一朵雪花里/等待着从天空落下来的凝重”,细腻柔软的语调,放慢了步伐的节奏,更加灵敏的诗歌意象捕捉,让这首诗犹如川剧花旦拉长嗓音发出的烟火气息,不紧不慢,意味悠长,柔中带韧,尾音铿锵有力,让人回味绵长。
  《雪中的乡音》用柔和的意象拉开序幕,“雪声”的陌生感与空寂感让诗歌轻盈起来,从而有了灵动的特质,“她只是静静地在心谷里飘着/有点疏远,让冰沁的气息”特写镜头的缓慢拉近,以及适当的疏离感,古典感,留白感,共同营造出境由心生的诗意。生长在北方的诗人,如今长期生活在了南方,地理空间的转变,诗人的诗歌质感也在变,变得温柔了,也变得温和了。
 
这俗世的雪声不大,不像惊蛰的雷
穿透润物细无声萌芽的岁月
落在纸上很轻  落在耳边很润
 
她只是静静地在心谷里飘着
有点疏远,让冰沁的气息
透过乡音的婉转  落入行者的心湖
落在断肠人发潮的眼底
《雪中的乡音》
 
故土情怀是雪的况味
   
  《少年的雪划过东风树梢》是回忆童年的诗歌。“那些年的雪,大的六瓣花/铺天盖地的堆在记忆的草房前/从昏暗的窗户里洞开一条雪洞/才能衔接整个世界的光明”,通过这首诗,生长在南方暖阳下的人能够大概理解北方的冷与寒,铺天盖地的苍茫辽阔外,个体的渺小与年幼的沧桑。天空是灰色,大地是白色的,墙是白色的,屋顶是白色的,诗人的童年记忆也是白色的。
  这种况味,黎阳的老乡,诗人鲁荒比较有发言权。鲁荒在《关山回望,或辽远的回声》中评价道:“黎阳是从东北黑土地走出来的诗人。大平原的苍茫辽阔,白山黑水的峭冷荒寒,冰天雪地上众生的坚忍执着,先人及父兄们的生存况味,以及自身生命前期的实态,这一切,伴随着他三十多年的成长岁月,成为了他褪不掉的基因色素。也许从他离开黑土地那一天开始,回望与追怀,就成了他后续人生的习惯动作与诗性反刍,因为他割舍不掉对冰雪故土的依恋,那给了他生命的地方,是根性的存在,也是他的宿命”。
 
那些年的雪,大的六瓣花
铺天盖地的堆在记忆的草房前
从昏暗地窗户里洞开一条雪洞
才能衔接整个世界的光明
《少年的雪划过东风树梢》
 
真诚是雪的隐秘轴线
  
  从这组诗断断续续的提及中,能够读到一种隐忍的痛感。诗人用独白的方式剖解自己,以期抵挡寒冷,驱除孤独。而剖解自己,需要勇气,更需要真诚。“从一场雪中走出/你会抽出双手/摘下帽子,弹落/凝固在衣领的记忆和人情世故”,“教你如何走逆行的路/饱尝冰冷和孤独  在人海里/跺一跺麻木的脚”。透过诗品看人品,真诚,对自己的真诚,对诗歌的真诚,哪怕是忍受“饱尝冰冷和孤独”,也不愿意做出改变,这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诗人之风骨所在。
  关于诗人的真诚,崔国发亦曾在《情与理:生活筐篼与精神容器》评价道“黎阳的诗,洞晓情变,剖情析采,洵有意矣,字里行间蕴含着深厚的情感和深刻的理性。他的情感源于他对存在和事物本身的热爱,他的情趣与理趣,与其诗歌的及物精神一脉相承。由物及人,及物明理,由物之性而及人之情,诗中有着诗人性情的自然流露,潜藏于人心的思想亦跃然纸上”。
 
回头看去,那场雪中
一个严厉的帽子和手套
教你如何走逆行的路
饱尝冰冷和孤独  在人海里
跺一跺麻木的脚
《浑身积雪的人》
 
局部的古典色彩是雪的韵味
    
  在四川,让人能脱口而出的古代诗人就有李白、苏轼、司马相如、扬雄、杨慎、陈子昂、卓文君,杜甫虽不是四川人,但在草堂创作出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篇。所以,四川的很多城市,都与诗歌息息相关,人文底蕴特别浓厚,适合诗人发呆与酝酿诗歌。特别是成都,休闲文化一直是她不变的色彩,这里的杜甫草堂,浣花溪一直就是城市诗意色彩的地标存在。黎阳的这组诗中,《星光如雪》是特别婉约与古典的存在,恰好与老成都的古典主义诗曲互和。“把夜注入一片书简里/闪烁记忆是独立的星星/星光里徘徊的雪/不曾咽下寂寞的云层”含蓄婉约的笔法,丰富的联想,古典的色彩如笔墨轻染,画面感缥缈起来,“从书案的一段,铺开往事的卷轴/把端正落于小楷的笔画里”传统中国的记忆与定格就这么轻轻拂来,诗情与画意相得益彰。在诗歌的尾部,诗人笔锋一转,“雪还在落下/这富裕的华发里/青春还在流失/而雪峰越来越高”,灰白色调的大面积使用,表明这首诗依然继续着整组诗的悲悯色彩。
 
从书案的一段,铺开往事的卷轴
把端正落于小楷的笔画里
汇聚成一张熟悉的面容
和不再熟悉的雪
嘶鸣的鸟和瘦马踢踏的足音
凝聚成一个大篆  行走坐卧
都是断肠人雪中的背影
《星光如雪》
 
  总体而言,黎阳的这组诗灵动的雪花肌质下有着浑厚的故土骨骼,北方的雪与南方的雪互为关照,雪的圣洁与俗世的颜色互为映衬,大视野中有着小视角,诗性与理性并存,有柔情也有风骨,故而时而轻盈时而厚重,既透明又看不清,柔软的雪中其实还包含着寒硬的冰。诗人通过融入更多的生命意识体验,以表达手法的转变尝试新的写作风格,清新质地搭配浑厚骨架,果然给读者带来了惊喜与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宿命里的雪(组诗) 

 
雪中的乡音 
 
这俗世的雪声不大,不像惊蛰的雷
穿透润物细无声萌芽的岁月
落在纸上很轻  落在耳边很润
 
她只是静静地在心谷里飘着
有点疏远,让冰沁的气息
透过乡音的婉转  落入行者的心湖
落在断肠人发潮的眼底
 
很多时候  这片欲望的雪好小
从文字排山倒海的缝隙里
飘出来一点黑土地的谷香
落在眼里很远  如梯田上的草
 
从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
捎带点俏皮话和歇后语飘过来
顽皮的雪很会抓心抓肝
 
纠结雪花的温度
雪内涵盖着一片辽阔的松嫩平原
落在心里很重  厚重的
还有敦厚的大小兴安岭
以及松花江、嫩江、黑龙江
他们只是一片雪

 
星光如雪 
 
把夜注入一片书简里
闪烁记忆是独立的星星
星光里徘徊的雪
不曾咽下寂寞的云层
抬头是一盏盏发黄的灯
 
从书案的一段,铺开往事的卷轴
把端正落于小楷的笔画里
汇聚成一张熟悉的面容
和不再熟悉的雪
 
嘶鸣的鸟和瘦马踢踏的足音
凝聚成一个大篆  行走坐卧
都是断肠人雪中的背影
 
而雪不会退回这些温度
他们收藏、堆积这些隐私和秘密
让平原的坦荡和盆地的包容
衍化成知更鸟蜿蜒的足迹
 
雪还在落下
这富裕的华发里
青春还在流失
而雪峰越来越高
 
 
浑身积雪的人 
 
从一场雪中走出
你会抽出双手
摘下帽子,弹落
凝固在衣领的记忆和人情世故
 
回头看去,那场雪中
一个严厉的帽子和手套
教你如何走逆行的路
饱尝冰冷和孤独  在人海里
跺一跺麻木的脚
 
一场一场雪在前面等你
你会伸出双手接住搓一搓
浑身积雪的人
在一场雪里也是雪
却不是雪的全部
 
雪的王国,都是雪的颜色
浑身积雪的人也是雪的颜色
 
 
万法如雪 
 
老大头上的雪
压着五月初五的龙颈
我在笑容里,还能聆听到
慈祥独有的温度
 
这么多年了  阅读的姿势
延误飞机的  家谱
经历车祸的  三十年河东
落笔巴与蜀:两个二重奏
 
我们在一个门洞里分享过
涌动诗的雪片  是他留下了我的青春
如今我都四十七岁了,老大
还在温暖蜀地的成都词典
 
好久不见了  草堂的夜风
从命运中走过来
却在一场雪里
感受到阳光的存在
 
放在句子里的日子
成了哲学转身的符号  青年作家
身心健康的老大
诗性穿越的老大
 
在岁月的沉淀里你用一场雪
教我识别眼前的对错
让我在一场雪里学会
一个人走路,不皱眉头
 
 
在雪里,不要抱错了人 
 
当冰的手臂遇见了一柄
无法避无可避的软刀
笑魇定格在雪光里  这个春天
有很多开不起的零度玩笑
 
不是所有的暖,来自抱团
纯情的利息会在冰水的后面结算
越过唐古拉山蝴蝶的季风
清算太平洋的热流的疏离
 
拒绝融化的冰果
是一根木棒的伪装也是
在所有的雪色后面,西南风
吹光了晨曦冉冉的遗憾
 
我把最后一个词,落在牙关
这是流放者的底线
所有的暖,系在纸鸢上
当落日的颜色铺在雪线
一定是黎明的栅栏
越过夜晚的岸
 
 
一片雪的命 
 
一片雪只是落下
没有绚丽的飞舞
那他的一生
一个不会结果的过程
 
一只雪蚊子
没有学到飞翔足够的知识
他只能够落在地上
慢慢的融化
 
绚丽的灯光下
轻轻飞舞的雪花
那是上天派到人间的小仙子
从云朵里开出的韶华
 
 
一场雪从生命里透出的光 
 
一场雪,落在春熙路的颈子上
耳边是2021年四川匆匆的脚步
或许这一场雪   是川中平原
第一场雪  也或许是女儿一生中
巴蜀的第一场雪  雪花在开放
 
地面积水成潭的日子
放在雪中  放在一朵雪花里
等待着从天空落下来的凝重
等待落到地面融化的细节
成为路人一场无法忘记的雪
 
等公交的人戴着口罩
银行柜台里的职员也戴着口罩
做未来储蓄和转账的人,也戴口罩
我记不清还有多少。属于自己的
青春可以转账,就让这场雪下吧
下到头发白了。下到成都银装素裹
下到生命银装素裹
 
 
少年的雪划过东风树梢 
 
我不说东风,是因为没人知道
这是出生地的名字
镶嵌在大兴安岭南麓的腹部
 
那些年的雪,大的六瓣花
铺天盖地的堆在记忆的草房前
从昏暗地窗户里洞开一条雪洞
才能衔接整个世界的光明
 
雪是人间最好的玩具
凶险的雪,收藏了道路
收藏了酒醉的夜归人王二
却收不走童心
 
软软的雪,用铁锹拍实
成砖成墙成顶的雪可以遮蔽心间的寒冷
在雪屋里一样可以抵御
严冬掠夺苦命的机会
 
饥渴的人,一团雪
融化的力量可以让进行曲
演绎出方向
 
少年的雪,收纳着我的荒唐梦
也承载着我挖掘和塑造的梦想
从东风村吹来的声音
让一个游子,躲闪的目光里
念念不忘
 
 
卫津路从一场天大的雪上走过 
 
再往南是南开,那时候我的乡亲
罗振亚还没有来  那时候
一个人在津河上体会十年磨一剑
磨出来的友人如何清风送暖
如何小猪立大鼎
 
天大是真的大,比我的小学大
比任何初中高中都大
走在天大所有的足迹都在变小
哪怕是曾经的一声呼啸
在天大的雪里都是一小片雪花
 
以至于多少年回想起来,那只
被冠以金号的赛事,不过是
一个梦想的摇篮,而所有的雪花
不过是时光的过客 
  辛夷,本名李春苹,诗人,诗评人。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协会员,广元市作协会员,《秦风诗简》主编,都江堰作协评论专委会主任。作品散见于《四川文学》《青年作家》等,获第八届《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 
 
  黎阳,原名王利平,黑龙江讷河人。曾居天津十年,现居四川。在国内外200家报刊发表作品,获奖若干,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出版个人作品集《成都语汇——步行者的素写》《情人节后的九十九朵玫瑰》。选编作品《一三·一四》《中国诗人在路上》《2015年度“莫舍”华语短诗大展精选》《华语诗人女子诗歌大展作品精选》(上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