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暗风景》第5辑｜《对应》
2017-10-15 作者：张鲜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张鲜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美国职业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河南省诗歌学会会长、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河南日报报业集团新闻媒体专家委员会委员。其创作以原创性和先锋性著称。是“幻像摄影”创始人，“梦幻叙事”的倡导者，“魔幻诗歌”的探索者。
关于《暗风景》的推荐语
张鲜明的《暗风景》自成一个世界：一个介于现实和梦魇之间的世界，一个交织着恐惧、荒谬、虚无和正义幻影的世界，一个如同蒙克的《呐喊》那样回荡着尖厉的喑哑的世界，一个灵魂受难、神魔不分，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或可能有的世界。在他的笔下，语言，正如诗所要求的那样，显示出它深度揭示我们生存和内心真实的力量。
——唐晓渡（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
来自现实的奇想。纯粹而诡异的行文。这是些与梦有关的诗篇。张鲜明写出了许多中国古代诗人不曾表达过的感觉。
——西 川（著名诗人、作家）
《暗风景》如同荒诞而精彩纷呈的不连续的惊悚片，投映着历史世界的多重倒影；它是梦的讲述者惊恐多疑的话语，也是精神分析师充满暗示的对话；这是一部不安之书，也是一部救赎之书。
——耿占春（著名文艺批评家）
幻像·混（张鲜明 摄）
《一粒结石》
世界，就那么一点风景
已经被我看得
满脸皱纹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怕把这个世界
看出
一千个窟窿
我闭上眼睛
世界
却成了我眼中的
一粒结石
怎么抠
也抠不出来
《刷墙》
世界是一座房子
我的任务是——
刷墙
一层
一层
墙
越来越厚
世界
越来越美
我
越来越薄
终有一天，我将被卡在四面墙体之间
成为一个时针状琥珀
你们可以把我当作艺术品
拿去拍卖
我腾不出手来
不能帮你们把我往外抬
大家就多辛苦了
我想提醒的是——
小心
世界的大门
很窄
《我真是从人间来的》
我的胳膊继续变薄
呃，它终于成了
翅膀
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人群
正在为我送行
是时候了
飞升，飞升
蓦然回首，地球
只是一粒
泥丸
这是什么地方
怎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真是从人间来的
喂，谁能替我
证明
《轮回》
爬到高高的树顶
那里是世界的边缘
我不想返回大地
炊烟在为我送行
半空中的我
是一个轮回的身影
幻像·冲（张鲜明 摄）
《裂缝》
在我与尘世之间
出现了一个
裂缝
我被挤压着，从裂缝里
向上
漂浮
想与尘世握手言和
却已经来不及了——
尘世
从脚下漂走
我什么也抓不住
《大与小》
当年，我很大，世界很小
天下的路只有两条——
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
所谓世界，也就是——
一些树木，一口池塘，一片房子，一群鸡鸭，几条狗
还有小学校，以及老师和同学
当然，还有村子四周的庄稼地和远处的几个村庄
走遍世界
只需要一个上午
如今，世界很大，我很小
路是一望无际的网，我无从下脚
天地是旋转着的磨
而我
只是其间晃动的
一粒粉末
这个巨大的变化，并非源于我的谦虚
它符合这样的逻辑——
既然世界已经这么大，并在继续大着
我只能小下去
唉，小下去
《对着椅子大声说》
大厅
扩展成一个世界
偌大的世界上只有椅子——
像耳朵，像嘴巴
你只管对着椅子大声说
椅子会把你的话
传达上去
椅子听着
椅子也许听到了
椅子应该听到了
椅子一言不发
你就对着椅子说吧
不要期待应答
《寻找房间》
暮色渐浓
我在寻找自己的房间
那么多房间
却都不属于我
那些找到了房间的人
一个个鬼鬼祟祟
猫的尾巴在空中比划着
它的意思是——
这个世界不缺少房间
有的人却一辈子也找不到
可怜的人
你就耐心地
找吧
谢谢指点
幻像·创（张鲜明 摄）
《我只想在世界的身后安睡》
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个世界
那些久久关闭的门窗
突然间在我眼前
飞快地
打开
就像飓风吹动书页
够了，我不想再看
那风景背后的一切
我背过脸去
世界
却依旧飞快地
跑到我眼前
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放过我吧，我只想
闭上眼
在世界的身后
安睡
《女娲在生产》
那模特儿
在临街的橱窗里
像人一样伸着白而硬的脖子
努力把每个骨节摆放在
最优雅的位置
她把高耸的乳头当作眼睛
左脸颊亮着电信的霓虹
右侧大腿闪烁健身广告
缤纷的光影像来回晃动的手指
抚摸着她的脑袋和胸脯
她面无表情
一任两腿之间
车水马龙
人影幢幢
一个声音说：
“这是女娲在生产。”
《新居》
我的新居
竟然肆无忌惮地
用天花板、墙壁、地板和窗户
上下左右地
打量我
那陌生的目光
令我心虚
满屋子崭新的家具和电器
像一群聚会的海归
在窃窃私语中
蹦出一句两句洋话
新
把我从我的房子里
往外推
出门的时候
我觉得应该跟我的新房子
打声招呼
而它却大模大样地
坐着
像房东那样客气地说：
“老张，抽空过来看看啊。”
《那只公鸡》
离中午12点还差10分钟
那只公鸡
在笼子里跟伙伴们挤来挤去
还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冲我点点头
大概是对我的到来感到满意
36分钟后
我与几位朋友一起
吃掉了它
猜想那只公鸡此刻在我体内的状态——
是歪着头，耷拉着一只翅膀
在我血管里奔跑着呢，还是正在
模仿鸵鸟的步伐，以肌肉的伸拉动作
推动着我？
想到这里，我有了一种
奔跑的冲动
并情不自禁地
摇头晃脑
向右，向左，向右，向左
我担心的是——
如果哪天早上
我在床上，突然伸着脖子
发出嘹亮的鸡叫
会不会吓晕我的老婆
幻像·凝（张鲜明 摄）
《想起那只逃走的虫子》
许多年以前
一只黄豆粒大的甲壳虫与我斗法——
在我的指间和掌上
在我操纵的草梗下
在我抛出的土块前
装死——逃跑，再装死——再逃跑
最后，在我的注视下
快速穿过巴掌大的稀疏草地
进入一片稠密草丛
它成功地逃走了
我在它看不见的高处
笑着
编排着它逃走之后的经历与命运——
它，一遍一遍地
跟老伴和其他虫子讲述
它是如何运用高超的装死本领
一次一次逃脱死神的追踪
又是怎样大智大勇地穿越死亡森林
此后，它写了一本《黑森林遇险记》
举办首发式，搞签名售书
一举成名
我时常想起那只虫子
如今想来
它大概早已不在虫世了吧
我想知道的是
我与那虫子的游戏
是否被写进了《虫类简史》
如果被写进去了
又是被怎样记录和讲述的——
是神话，是传说，还是传奇？
我还想知道
我的手被描述成了什么样子——
是命运，是魔鬼，还是上帝？
凝视着那只戏弄过虫子的手
我的嘴角
抽搐了一下
《老物件》
我穿过的衣裳、鞋子、袜子
我用过的锅碗瓢盆、家用电器、笔墨纸砚
我住过的老房子，我出生的老镇子
如今都到哪儿去了？
就像我不知道
当初它们是经过多少双手，走了多远的路
又是以什么方式
来到我身边的
当然，我也想象不出
那些老物件
在经历了多少个轮回之后
如今以何种形态存在着
又与什么样的人相伴
我只是偶尔，譬如，在深夜
或是某个冥想的瞬间
想起它们
还有一些老物件——
譬如，书架上的书，奖章与获奖证书
譬如，沙发、桌子、椅子
依然满脸时间地
盯着我
我有意无意地一瞥
就会使它们
激动不已
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个老物件
如果偶尔被人想念一下
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与我所在的城市》
如果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是个活物
我就是它肚里的一个细菌
正因为我是细菌
才证明这城市是活的
我不知道这城市是怎么想的
就把自己的想法假借给它
《会议室摇晃起来》
台下的目光是黑压压的蚂蚁
拥挤着，聚拢着，朝台上爬去
时而聚精会神
时而吊儿郎当
台上的目光
独立寒秋
如同农民在掂量即将收割的庄稼
台上台下的眼睛
拉扯一下
躲开——回来——躲开
碰撞一下
躲开——回来——躲开
会场成了一盆晃动的水
最后，连会议室
也捂着肚子
摇晃起来
幻像·日（张鲜明 摄）
《最值得信赖的》
汽车
我最听话的弟弟
我要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只要吃饱喝足
风里
雨里
不计名利，不闹情绪
我的汽车弟弟
你的行为让我相信——
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
竟然是机器
这句话
是很得罪人的
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那不过是一张脸》
那人迎面走来
我们擦肩而过
我不知道他是谁
当然，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那不过是一张脸
而我，也不过是一张脸
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要去干什么
他肯定也不知道我到哪里去，要去干什么
连这个想法也是多余——
我不记得我说的是哪一张脸
《晃一下，拽一下》
我抓着身体
就像树叶抓着树枝
不知道我的身体是否也害怕我离去
我只知道，它时常会抽搐一下
就像小时候，我就要摔倒的时候
母亲总会拽一下
我后背上的带子
晃一下
拽一下
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
《房子扶着我》
秋风把我的腰
吹弯了
我的房子跑过来
扶着我
我向身后望去
就像蜗牛看着自己的壳
一个人
竟然需要房子搀扶
我的脸突然红了
《空了》
那些人走成了蚂蚁
他们倾城而出
眨眼间
城
空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城墙上
挥舞地图，并大声点名
他想留住
最后出城的那个人
那人愣了几秒钟
依然扛着奶头
跑了
城中只剩下一片白房子
和一群黑蝙蝠
“还有人吗？请回答！”
地下传来隐约的
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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