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土路回到故乡（组诗）

1.总有土路回到故乡

一场春雨平息了连天的烟尘
山桃花大清早赶到面前
在人间　只有草木不辜负时令
只有山桃花跳起来　举着半个山洼
一瓣一瓣地在阳光下打开内心
这些桃花　这些耀眼的小仙女
停一停　留给枝头六、七日芬芳
便一路北上　像是谁规定好了方向
还有柳树梢头的两只喜鹊
旁若无人的骂俏　搭窝
仿佛春天是它们的庭院
而我只想找回来时的那条土路
春天里　扛着两袋眼泪回家

2015.3.31

2.想回老家的山岗走走

想回老家的山岗走走
要起早　赶在炊烟前面
趁太阳还没冒红　牛趴在圈里倒嚼
邻家的大爷没有摇出第一桶井水
村前的土路没有碾过拉柴火的轱辘车
选一个响晴天　能看清山外面的山
第一道霞光朝圣般地从山峰摸顶过来
村庄牛羊挺拔的钻天杨悠闲地接受洗礼
看见山脚的石头院落　还是山皮土的颜色
园子里小葱放绿　穿黑棉袄的人影正在翻地
一锹一锹地将阳光压进泥土里
小南风浮着两三只喜鹊在树枝停一停
又衔起落在地上的影子　赶场一样
投向山北面的杨树林
在清明时节　杏花开时……

2015.3.30

3.黄土贴

格格　我领你认下这些亲人*
爷爷　奶奶　许许多多祖先
都是黄土养大的　不要怕
该有无数的邻居和伙伴
有村庄　还有花草蝴蝶
门前有一队杏树　开春时
我还会种下大片薰衣草
草木率真　不会大声说话
也不会穿黑色的衣裤
黄土坡向阳安静　我在
不远处的人间　会时不时地
拨开炊烟和杏树枝丫看你
我等待着　冬天过后
黄土坡走来抱着花束的女儿

*2014年七夕节，是女儿格格18岁生日，生日的喜庆还未散去，隐疾复发，在和汹涌的病势抗争两个月后，终于不治……

4.风吹出一颗卵石

风继续吹
浪花搓成沙粒
满河床的卵石一一凸显
仿佛河流长出了结节
河水在黄昏流向天外
只留下流光
漫在河床上辗转
自从女儿
在风中走失
日子便在阳光里钙化
像河床捧出一颗颗卵石

2015.3.11

5.墓碑辞

大地萌发　小草张开嘴巴
春天里　微小的事物也要表达
墓碑为消失在地平线的亲人说话
那棵弯弯的柳树下面住着父母
坟土黑黢黢的　蒿草枯死了
几步外是二娘　二娘等了
二伯父多半辈子　最后也没有
等到被抓兵丁的二伯父的死讯
埋二娘时　父亲在坟前栽棵榆树
替二娘等　现今榆树也白发苍苍
清明上坟时　榆树上落满了喜鹊

2015.3.20

6.麻雀记

麻雀瘦小　小到常常与落叶混淆
午后天空越来越沉　就要压碎屋顶的天窗
最后挤出半院子雪花的身体
我擦净阳台的窗户　细数
房前被除夕的烟火烧黑的草坪
雪花有没有将黑的枯草盖住
却看到有草叶在动
仿佛翻滚着更细小的事物
起初是几叶　接着连成片
我正看得出奇　对面的门口
滚出一团呜呜叫的小兽
这片会动的草“呼”地腾起
呼啦啦地返回一丛迎春树上

2015.3.20

7.祖母的炊烟

纤细　袅娜　被风拉起
最后淡化在蓝天上
这是祖母的炊烟
是祖母用一根根柴草
支撑　升起来的
祖母的炊烟被风化开
又在蓝蓝的天空
聚拢　开成云朵的棉花
祖母的炊烟是飘起的白发
隔着落日也能闻出祖母的呼吸
弥漫乡村和黄昏的气息
祖母的炊烟是召唤的手臂
穿过岁月在村头等我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
总想沿着土路回家

2015.3.23

8.月亮赋

山不太高　还裹着青白的围巾
月亮好大　明晃晃的旁若无他
白天的吵闹声停歇下来了
几抹钻天杨遗落连片的阴影
滦河依靠燕山哗哗地寻找出路
月亮地里　模糊的石头变得轻柔
黄土梁的秃顶蔓延成月光广场
不远处有一串灯笼慢吞吞的
走走停停像是村庄在梦游
之后一只夜鸟惊叫一声
月亮便蒙头钻进了黑夜里面
人间和草木的梦乡鼾声四起

2015.3.23

9.草籽

把你轻轻地送入墓穴　像放进
一粒草籽　将九个布娃娃
还有你喜爱的风衣　红皮鞋
一起放进去　心搬空了
像一根草茎　风再吹一吹
会连根飘起　格格啊
你是风随手撒进故乡的草籽
我们便是被吹来吹去的飘蓬

10.乌鸦

现在好了　将黑夜缩为一团
一只鸟窝就能容纳它
给它插上会飞的翅膀
只要许可　一句责骂　一块石子
就赶它离开　飞过生活的疆界
所有这些　是我在黎明时分
才知道的　转身想告诉
谁的时候　却什么也找不见了

11.雪

需要一场雪　把山野妆扮干净
需要铺天盖地的洁白　才能
描摹我内心的汹涌　需要
山川寂静无声　需要一只鸟
点缀这空　这白
雪说下就下了　太阳躲在外面
格格啊　一切还没有准备好
你比光线还迅捷　倏地就
融进雪里　再也分辨不出
一丁点颜色

12.负荆记

山里人　时常的背负荆条下山
要生火做饭　为一家人取暖
平安地度过冬天　他们靠山吃山
他们砸开石头　取出梦中的金块
他们凿通隧道连接外面的生活
他们挖地三尺　让先人入土为安
今天我背负着伤痛从山外回来
只求山川谅解　允许将女儿埋在这里

13.春草祭

总是忍不住喜爱春草
心便悬空着飘向远方
在远方　那动人的事物
都有一些幸福
童年也是
被时光追赶推向背面
风一遍遍吹拂
不时吹凉心底的泪水
而现在　泪眼婆娑地
模糊那朵黄土
由鹅黄转出青翠
继而开成一簇花
花束下是刚刚不见了的女儿

2015.3.11

14.乡间

时至今日　乡间让我温暖
让我俯首一片谷穗的碰撞
秋风在谷底　在河滩牵出
一条溪水　细细的溪水
试图拉起身后的
大山　让我们沿着河滩
贴近谷底　溶入溪水的山涧
追溯秋风的底细　回到土地
深处　回到一棵谷穗的饱满

15.病

现在女儿再也不应声了
只有病还活着　在亲人的心里肿胀
十八岁的病　比夏天还绿还茂盛
跨越了生命的边界　只好
求助大地的力量　划出界限
我们将格格栽进泥土　连接地气
期待枯萎的叶子返绿　期待某个
清晨　传来开花的声音

16.枯死一半的色树

这是一棵古树　树龄不详
老人们叫它元宝枫　一代代相传
它的树冠能遮严天空　它的树身
要五个大人手拉手才能围住
隆起的树根　龙爪一样抓起山脊
枫叶经霜变红　像是一颗硕大的
火球　照亮村庄　照亮低处的生活
孩子们爱戴它　常常骑在树根上
眺望　采一两片红叶藏成书签
村民们不敢折断一茎枝杈
断肢会流出红色的血液
这棵古树在一个雨夜
被雷电烧焦　树冠劈开　树身撕裂
火光映红夜空　从此古树一半
焦黑　一半翠绿　每年霜降之后
乡亲将它当成岁月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