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荣祥诗评小辑（二）

 
　　刚读完周小平今年六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诗词赋选《淯水行吟》而心潮未平，却又有幸先睹为快地读到他的另一部新著《那山那海》新诗书稿。一年内连续出版两部集子，真是不容易，让人感动，让人可喜可贺，何况作者还是整日奔忙于行政事务的仕途中人。在物欲肆虐与文学低迷的今天，小平还执著地操守对文学这份虔诚之心，其精神真是难能可贵。
　　小平是一个拥有自己独特生活边界的人。他在文学创作上具备多样体裁的写作潜能。正如宜宾学院教授梁多亮先生在《淯水行吟》的序中介绍一样：“他喜欢读书，无论天文、史地、政经、文学，还是琴棋书画、人物传记，他都买来读。”还说“他喜欢游历，效仿古人，背着行囊，漫游名山大川，并且仔细考察。”是的，在我三年来有缘与小平相处的日子里，无论是作为他的文友还是曾一度作为他的下属，我都看到小平是个谦和、实在、勤勉之人——亦官亦文，他都让人亲近与敬重，兼有儒雅和洒脱的气质。
　　“腹有诗书气自华。”翻读小平《那山那海》书稿，我不仅看到诗人内在敏感而睿智的心境，还明显感悟到作者对当下生活情境和个体生命的深度警觉与忧患情怀，并且还在作者平实而明洁笔调的诗行中触摸到作者对生存境况的探索、疑惑、追问的深度内涵。
　　有人说诗人应该是深刻的现实生活与生存状况的发现者，是生命误区与时代陷阱的提醒者，有时还担当批判和背叛者角色。在诗集第一辑和第二辑的作品中，我首先读到作者对现实的一些沧桑，读到作者对现实生活的细心打量和深层思考。当作者行至吐鲁番高昌故城脚下，面对眼前“一堆堆赭黄断垣”和“一道道起伏残壁”困惑万分：
 
是咫尺火焰
毁烬了  过去的繁奢
还是低垂的烟云
风化为  单一色彩
或是那  刀光上的剑影
幻化出  颓秃不忍卒读的废墟
 
风  悄然无语
云也  板面无声
只有那  匍匐的
骆驼刺  梭梭草
摇曳光泽青青

——《行吟高昌故城》
 
　　寄景抒怀，这是作者在这个集子的诗作中常用手法，也是作者在这首诗中托物对历史与现实的酸楚和感叹。在《暖冬》诗里，作者冷静地描述自己眼中的“厄尔尼诺”现象：“天空没有寒流飞雪/原野张开大口子费劲叫‘渴’/城市森林盆浴着冬阳/春衫依旧浪漫轻簿……”。从这节诗行中，让人在目睹由工业文明而引发地球温室效应变异场景的同时，感到当下由物化社会引发的人性良知与传统道义的严重缺失，还让人感到生存秩序错乱的焦虑。之后，作者还以一种沉重的心情写到：“谁还敢奢望——/干涸的心田不被沙化？”这，令人在一种不安感的氛围中蓦然震慑。像《窗外》、《秋日黄昏》、《骆驼》、《骆驼．骆驼刺》、《哈萨克的马》等诗作，让我再次体察到诗人由外界敏感事物所生发的忧虑与强烈的责任担当。
　　写社会关怀的诗，总是体现在对人们身边的社会变故和时代风云以诗的回应。作为现实生活的在场者，周小平在他的诗中总是充满忧思。无论是缘境生情还是寄情于物，在他的作品中都蕴含着思想、感情和形象，其大多题材都取自他游历中的景物。如《果子沟》：
 
浅黄、艳红、墨绿……
一个个桀骜不驯
活生生地和盘托出
另一番天地
彩蝶翩跹、蜜蜂穿梭
瓜熟蒂落、花开花谢
大自然秉性率直不会雕饰
 
镜头纷纷拍下
盛满果子的山沟
心愿“咔嚓”的分贝低微
不要惊了它的梦
 
　　在“层层叠叠”的五光十色与桀骜不驯的自然景致面前，诗人被一个“野”字兴奋不已。这里，“瓜熟蒂落、花开花谢”一切任其自然的秉性，没有一丁点雕饰和人世间那种虚假、作秀、遮蔽。在这首诗中，我看到作者心灵的明澈，看到作者对自由与人性本质回归的殷殷期盼。而在《走进马尾》、《泉州洛阳桥》、《航行在金厦海域》、《猜想包河》、《初到孝感》这些诗作里，我还看到作者自觉的民族情结与传统道义的精神承载，并且急切、真诚。比如 “捡起小石块/试图读出你的满腹沧桑”（《走进马尾》）、“一个人孝感天下/一个故事天下孝感”（《初到孝感》）、“生是一座桥，死是一座塔”（《泉州洛阳桥》）这些诗句，不仅有厚重的内涵，还凸显张力和硬度。
　　好诗的标准是多样的。写关注社会的诗，同样首先应该感动人，要有一定的深度和回味。
　　遍览小平《那山那海》诗集，他的创作视野是多角度的。无论是运用寓理于形的哲理诗还是辛辣幽默的讽刺诗，他都能在平凡中发现一些诗化的东西。既表现了自己内在所思，又设法去启迪读者。第二辑内的诗作，除哲理诗《那山那海》、《春笋》、《成竹》、《竹林之下》、《锤包剪》外，其俯拾皆是的却是一首首抨击时弊的讽刺诗。如：《有感“正说”》、《噩耗》、《假如》的惊愕；《盆景》、《隔壁》、《迪吧》的困顿；《N病室》、《凡高》、《转移支付》、《斯洛克》、《陪钓》的疑惑等等。在这些以事叙理的诗里，若略举片言只语，都令人回味和深省：“以前的隔壁又叫邻居/现在的邻居只能叫做隔壁”（《隔壁》）；“对命运/就如案板上的面条/一刀切”（《普洛克路斯忒斯》）；“每一次弯腰低头的招式/却是一个圈套的创意”（《斯洛克》）；“有的人钓鱼/有的钓的不只是鱼”（《陪钓》）。
　　在读周小平《淯水行吟》时, 我曾为一首古词《恋》（《声声慢》）而触动。诗中，作者托物寄情，以小见大，将男女之间的思念情愫写到极至：“云笺斜草，/妙笔生花，/拟将心迹邮寄。/拆了又封/只恐词难称意。”其中，那又“拆”又“封”的细节，准确而细腻地表达了男女之间的相思恋情。欣慰的是，这类属“个人化写作”的作品，我在作者这本《那山那海》集子的第三辑里又重新读到，且不乏佳构。如《河谷的思念》：
 
久渴  压抑的思念哟
裁剪白云一片
书写此时忐忑的心情
也写下触电的姓名
却写不出流放的邮址
掬取一段涛声
共鸣热切心弦
音符串串跳出
……
 
盛满故事的一川幽谷
当我想你时
我来了
当我来了
又把积淀的思念
放在下一次漂泊
 
　　一往情深，远走的情感一呼即出。有苦涩，有甜蜜。诗人为绵绵不绝期的离情欲罢不能。在情书消亡与畜性张扬的时下，我们难道不该向自己的昔日找回一些值得怀念的东西？人要有一种对男女情愫的追怀，尽管这份缘分已经与你擦臂而过。读下面这些诗句，一种纯粹而缠绵的氛围弥漫其间，并且将你打动：“我多想做一只风筝/收放牵挂在你/柔荑纤纤/的手指之间” （《风筝》）；“你走了/一个意外/我只有淋着小雨/执着行行诗句”（《雨中执着行行诗句》）；“篝火闪烁湖畔/记忆涨红了脸面/心儿守望春天那一馨香/那一温暖”（《守望春天那一片温暖》）；“当季节发霉时候/雨便下过不停”（《无题》）。无须讳言，这些旖旎的、柔情似水的情感轨迹的诗作，是这本集子中具有个体生命意义的亮点。
　　“诗的世界是潜在意识的世界。诗要有大的暗示能。诗是要暗示出人的内生命的深秘。”这是我国新诗界象征主义的一位代表人物穆木天的一句话。如果说这本集子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一些诗作情绪沉静不够，以致理性偏重而欠点含蓄。对此，作为文友，我愿以穆木天这番话与作者在今后的诗歌创作中共勉，并以此为警觉。
　　小平的写作在路上——谨祝他一路走好，硕果累累！
 

2006．8．6   写于长宁县文化馆

 
　　（周小平诗集《那山那海》2006年11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本文为序文） 
 
 

  
　　记得印度著名哲人吉度▪克里希拉穆提写过这样一句话：“在这个躁动不安的世界，每一个人都试图寻找某种安宁，某种幸福，一个避难所。”是的，面对现世的人文情境，一面是光鲜亮丽，一面是鳞伤遍体。而作为生活中个体的周华聪，他也无法超然物外，一边置身于这不安的世界体验，一边以自己诗意方式用心表达。这本诗集内的大多作品，他却呈现的是一种闲适、安祥、恬美的诗境，其轻盈与空灵弥漫于诗行之间。
 
我爱极了这初秋之色
不说天高云淡
不说瓜果飘香
 
我只看见一片由风声 鸟语滴落下来
汇集水面的微波组合的场景
沉淀下来的美 来不及抽象
 
此时的天空 长成了大海的模样
鱼儿般游弋的云朵
在辽阔的蔚蓝里沐浴最干净的光
 
——《秋色正浓》
 
　　读完这首诗，你会感悟作者内在的清纯和宁静，还有亮色和向度，与常见的“悲秋”之诗比，有周华聪自己的另类视觉。再读结尾：“有晚上那青青的月色/陪着露珠端坐于叶片之上/是等待他们爱情之花在夜间的盛放∥还有啊/那渐冷的风 微寒的雨/闪闪的星 沉沉的夜/都是我这个秋天读不够的诗行”。一切就那么美好，这里不仅有禅意，还有内在的语言叙述方向。再读下一首仍然是写秋的诗作句子：
 
秋风过境
一个笑容展开便是层层山峦
一个名字拆开就是潺潺流溪
在这秋月开成花朵的夜里
我要以诗为马
抱紧夏日里蝉儿丢失的鸣叫
一声  一声
送她回家

——《静美之秋》
   
    诗境开阔、亮丽、空灵，虚实交织的意象给人超然和欣喜，并且让你读到一种洞达和成熟。像这类具有禅意而闲适的诗句还有不少，或许这就是周华聪大多诗作的诗风特质。如：“春日下/一杯香茗/浸泡着当年绿肥红瘦的心事/二两春风/摇晃着枝头欲语还休的呢喃/此时的我啊/禁不住烟的轻/禁不住风的软”（《春风谣》）；如：“这些亮在春天的灯盏/深深陷入这温润的时光/黄闪闪的明/清淡淡的香/忽前忽后的蜂/时左时右的蝶/笑脸盈盈/萦绕芬芳”（《菜花黄》）；再如：《在春光中打坐》《一闪而过的时光》《把冬天拥暖》《早晨六点》等等这些诗作，其意蕴除了有禅的韵致，还呈现一种温润和憧憬。
    在周华聪这本诗集中，鸟鸣、雨声、微浪、云朵、村庄等语词累累出现在诗句中，或许这是作者有意的意象选择，也是作者澄明的心灵底色，更是作者对诗意寻觅的亮点。这里，不能不提及周华聪作为书名的《听得见的雨声》这首诗，也许这是作者最具代表的诗作：
 
为了梦中那一阵茂盛的雨水
从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清晨开始
我轻装简从 涉水而来
沿途春意盎然 繁花满枝
结伴同行的云朵
陪我目睹了桃花一遍遍次第开放
我常看见在枝头等待的春天
被偶尔滑过的一两声鸟鸣吵醒
青莲居士一语成谶
我在桃红里身染风寒
唯有一束素雅的花蕊作引
才能治愈我与身俱来的顽疾
让我看见了花团锦簇之上
一湾更加辽阔的春天
 
　　这首诗共分三节，以上引的是该诗的第一节。可谓气象盎然，独具抒情品质，且诗句清新唯美又禅趣十足，充满张力和隐喻。尤其结尾更是开阔大气，给人一振，可算神来之笔：
 
好想 用一束诗歌作酒
浴一方月色
品一江风光
春已深 梦微澜
我在微醉之际安然睡去
在那一帘雨声中
我分明听到
一边是葳蕤拔节的声响
一边是丰收五谷的江南
 
　　诗是捕捉刹那即逝的生活与灵魂的细节，让心头一念放大。这一点，在周华聪的诗中有了充分体现，其内在的“情”和外在的“景”在交汇中均得以升华，使之盎然与唯美尽力抵达极致。
　　昆德拉说：“对诗人来说，写作就是打破隔板，发现它后面藏在阴影中的某种东西。”其实每个诗人，都具有一颗敏感的内心，在习俗与禁忌的此在生活中不乏焦躁与沉郁，忿然与无奈，甚至先天具有眷念、困惑、失意、忧患、孤独等诸多情怀，并且时常表现得脆弱和强烈。翻阅周华聪的诗作，除大多呈现轻盈与亮色外，他也有不少诗作是对恋情、亲情以及生存现状的关注和表达，这体现了诗人的诗路拓展，又体现了诗人情感世界的多彩。比如这首《栀子花香》是这样表述男女情怀的：
 
春日开始走远
我在旷野里找不到一张可书的白纸
只有手握一卷阳光的诗签
把你的丝丝容颜  缕缕芬香
虔诚收藏
在未来的日子
带上古典的馨芳
 
　　语感不错，唯美而古典，隐匿心底的情愫因时光的沉浮而呼之即出。结尾之处，眷念之情随继得以倾露和放逐：“我才是你唯一的蝶儿/情愿在你浓郁的清芳里/穷尽一生的时光”（《栀子花香》）。什么是纯情和牵挂，这就是。这是个体情愫的温润，也是个体精神的富足，抑或是对物化现世的抵御。而这种情怀，作者在另一首诗中写到：“醒来看看窗外吧/我已为你把天色擦亮/我已为你把世界梳妆/我已取下我深情的双眸/挂在那一棵迎风而立的冬青树上”（《轻轻地走过你的窗前》）。这不仅只有深情，还有淡淡苦涩，并有执著呈现。这类诗作，还有好些散落在这个集子里，如：《在春光中打坐》《怀想三月的洁》《月夜如水》《今夜，我将失眠在谁的梦里》等等。像这节缠绵而旖旎的诗句就很有质地：“今夜 我要怀揣一段暗香/幽华一路 充盈经年的心/不管是否有千年的轮回/我只想在这个秋天里与你相偎 相依”（《又逢桂子飘香时》）。
　　周华聪诗路的视野还有一些多样角度，在诗集的第二辑和第三辑内的部分诗作中有其展示。如：“凌晨睡去/梦中的天空异常干净/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今早  被晨光摇醒/昨夜究竟雨否/我已无法确认”（《昨夜雨否》）。这是对个体此在状况的疑惑和确认，也是对现世的打量和忧患。再如：《被截肢的道旁树》，写一种质疑与焦虑；《半枚中秋》，写一种寂寥与伤痛；《邻居》《面具》，却写人际疏离与异化。还有像：《老屋》《如果我忘了，我就错了》，写一种怀旧与乡情；《这风吹草低的世界》《年年秋风起》，写一种沧桑与无奈；而《手机中的爸爸》《给父亲理发》，却写一种亲情与父爱。
　　诗是个体情感与灵魂的归依和搁放，是个体寂寥与困顿之时的抱慰，有时也是对个体破碎心灵的救助。
　　中国新诗已逾百年，但诗的文本写作与探索却仍然在路上。翻完周华聪这本诗集，我不仅读到了作者可圈可点的部分佳构，也读到了作者对诗的虔诚与痴爱，更读到了作者未来创作的悟性与潜质。最后，愿赠世界著名小说家福克纳的一句名言与作者共勉：“一辈子处在人类精神的痛苦和烦恼中的劳动。这种劳动并非为了荣誉，更非为了金钱，而是为了人类精神原料里创造前所未有的某种东西……”
 

2018年2月12日，写于长宁县城第一街

   
　　（周华聪诗集《听得见的雨声》2018年5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本文为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