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荣祥自选诗24首

 
究竟发生了什么
——题丢勒绘画作品《四使徒》 
 
发生了什么？晴朗的天空突然阴郁起来
四位正在祈祷的使徒蓦然从教堂内走出
钟声低鸣，褶皱的布质长袍比先前沉重许多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悄然分为两人一组
刚跨出门槛就驻足于暗处惊诧地窃窃私语
只见靠右侧那位手捧《圣经》的老者怒目而视
还不停地将左手紧握的神杖猛然触地
 
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周有一种可怕的静
此刻，从左侧两位使徒翻开的那本泛黄的谶语字迹中
让我仿佛预兆一种不祥在笼罩着他们的内心……
 
2002.7.15                                                                     
 
 
什么让鸽子惊飞
——题毕加索绘画作品《盖尔尼卡》 
 
半个世纪过去了，世界的背景依然是白一道黑一道
已经衰颓的老牛依然伫立于画面的高处沮丧无语……
 
以手抚摸那引颈嘶叫的马匹，惊恐之声再次让人震慑
还有那悲恸欲绝失去孩子的妇人和坠入陷阱无助的少女
四肢飞溅，一场暴戾转瞬仿佛又在眼前的天空重现
 
目睹这黑一道白一道的场景，我想追问那位手擎灯火的人
在我们的房檐下，是什么让头顶的鸽子一次次霍然惊飞？
                                 
2002.7.21
                                  
 
这是谁的预谋
——题鲁本斯绘画作品《劫夺吕西普的女儿》 
 
这是谁的预谋？大庭之下公然劫走吕西普的漂亮女儿
在没有枪声的画面中，两名剽悍的汉子用一种惯性撩起美
 
听不到花下的甜言与月下的细语，惟见受惊的马匹扬起四蹄
劫，一幅贪婪与强暴交织的场景嗖地一声打破了眼前的宁静
这是谁的预谋？美，在瞬间扑来的罪恶中开始渐渐扭曲……
 
2002.7.2
 
 
挺着就是胜利
——题席里柯绘画作品《梅杜萨之筏》 
 
是死亡还是生存？一种难言的航程使木筏受困——
罪孽的海啊，我的兄弟们在你制造的劫难中倒下又站起
 
海浪扑来，唯一希冀的帆樯在呼呼的逆风中哗哗倾倒
向末日开战！这里没有谎言，只有一群绷紧的绝望……
  
挺着就是胜利？我们将在肉体与思想筑成的人墙上耸起一面悲壮
并且，还将高扬着自己的衣襟面对遥遥的海岸线打出最后的旗语
           　　　　　　　　　　　　　　　　　
 2002.7.24
 
 
九月的一声叹息 
 
就这样莫名地交叉双臂站着，心事在风里轻轻拂动
脚下，山坳的太阳在远处悄然沉落
四周没有一丝声音，为什么我昔日的忧郁开始淡忘？
缄默时，头顶的鸟儿与我的许多思想瞬间将飞翔的翅羽收敛　
 
然而，在我居住长久的由明渐暗的城市夜空　
一道道灯火在太阳沉落之时骤然灿烂无比
九月的水啊，为什么在我的视线之内让人总是凝重？
那城市的光芒在你的倒影里总是传来一声声叹息——
一路狂奔，为什么前行的人们谁也顾不上回头看一看自己？
 
就这样莫名地交叉双臂站着，我昔日的忧郁开始淡忘
茫然一片，城市的那一声叹息依然在耳边响着——
九月的风啊，九月的水
涟漪在灯火中泛起，谁垂眸为这一切捎一句祝福，一句平安？
 
2002.11.17
 
 
鸟说，这是什么日子 
 
明媚之下，翅羽收敛
而北面的来风悄然拂过头顶
 
这是什么日子？天空与心情阴郁
当把手里的憧憬深深隐匿内心的时候
一种惊悸让我的额发蓦然吹散……
 
2003.4
 
 
遭劫，是一种偶然 
 
使心灵遭劫，人说是一种偶然
宛若一枚飞速的子弹
今夜，刹那击伤了你和我
 
往事成为记忆，其实
这一切却数次掠过自己的房檐
 
2003.4
 
 
四月，还能说句什么 
 
槐树已绿，院内的花开了
仰望盈盈的天光，还有飞翔的鸟
池中的水也在脚下好蓝
 
是啊，穿越了四月的季节
穿越了眼前人群匆忙来去的中间
真的，我还能说句什么……
 
2003.4
 
 
墙，悄然倒下了…… 
 
这堵墙悄然倒下了，在我伫立的繁华街面
竟然没有发出一丝轰然坍塌的声音
就是擦肩而过的人们，也没惊诧地看一眼
 
悄然倒下了，这堵墙却与我们牵挂太多
在昔日白净的墙上有我们画的太阳和月亮
还有我们曾经虔诚地抚摸过的那一片纯粹
 
谁也无须询问任何原因与内情，墙悄然倒下了
仿佛这一切从筑墙之时就注定了它的命运
多么惋惜呵，这是一堵白净净的墙……
 
2003.9
 
 
唉，真想出逃 
 
拾卵石，觅螃蟹, 打水漂……
这些都是我们常常在梦中挥之不去的场景　
 
真想出逃——
 
这个下午，还有昨天整整一个夜晚
我的内心与院内的槐叶在风里慌乱得很
辗转反侧，一种难言的苦楚让人欲罢不能
 
唉，真想出逃——
 
假如我们的人生遂道可以随意穿越，那么
我只想在这个季节让自己的双肩轻一些，再轻一些
宛若儿时的垂柳在秋里簌簌地抖落全身的负重
 
真想出逃，此刻
这不仅仅只是为了回到童年……
 
2003.9
 
 
另一种等待 
 
十二年了，我跷首在先前约定的地方等待
风吹过后走了，雷鸣过后走了，阳光早已沉落
云朵收敛之时，雨就一年四季在后院拍打
 
花残子规啼。时光与我一样仿佛开始老了
还等待什么呢？额发若初冬的山头逐渐泛白
而耳边只有城市的喧嚣与檐下淅淅的雨声
 
十二年一晃就过去了，我在先前约定的地方等待
尽管今天我仍然不明白冥冥之中在等待什么
但我还是以一种倦意而灼热的神情眺望着远方
 
2003.9
 
 
在弥漫的酒香中仰望 
 
衣襟蓦然飘动，今夜风声很大。我却心事重重
我将要辞酒离去，尽管我才刚刚微醺。飘曳无比
我若一株水草在风中，而双眼仿佛看见什么
明天会发生什么？昨天的事情与今夜的酒香
在路途中弥漫，宛若远走的爱情在不停地轻拂着我
亦若随风翻飞的槐叶与夜空依稀可见的星星
跟随着我，在我的脚下和头顶。我要拱手告别昨天
我要把今夜的风声全部放入衣袋。我要辞酒离去
我要让今夜微醺的酒香在明天继续弥漫。是呵！
我要让理性与情感由暗渐明，任酒精在体中发酵
让酒意点燃房顶未亮的星儿和我冷却的内心。还要
以一种期盼，趁今夜的酒意尚未散尽之时，盘坐着
在弥漫的酒香中仰望：看眼前的时光如何渐变
看相守我们一生的黑夜如何从黄昏走向黎明的过程……
 
2008.11.3 
 
 
我们在月光下饮酒 
 
在月光下饮酒，我们放下白天的心事。相逢是缘
不要追问，在西山之远，今晚的月亮为何高挂　
疏离已久，而院内的槐叶依然闪着银光，屋顶的青瓦
悄悄被月色照亮。好一派静谧呵！我们把盏叙旧
何等的亲近与闲适，白天的心事随夜风的落叶吹走
先前隐匿我们内心的伤痛和误解也消融于月色之下
 
哦！今晚的月亮好圆。墙外还有竹笛悠扬的声音
难得这番相逢，我们互道珍重。慢慢饮呵——
让我们欣赏头顶的夜空，任情愫与诗性在酒中飞扬
不要追问，让我们持守今晚的一切，再虔诚一些　
看昨天不该吹走的东西在一杯一樽中随风吹来，并且
让一些被时间已经遗忘了的歌谣在今晚重新唱起……
                                       
2008.11.4
 
 
柳河三月的季节 
 
柳河倒映着心事，四周晦暗
许多人群从岸边匆忙疾走，天空
没有下雨的预兆, 河面波光粼粼
 
谁能猜透这是什么日子，起风了
槐叶开始在院内悄声呼喊
风吹之时，黑暗用力抽打双臂
 
或许，这是柳河三月的季节
归鸟在头顶蓦然排成“一”字
十指若羽，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夜幕终于降临，又起风了
这时，窗前的烛火摇曳不止……
 
2008.1.16
 
 
在春晖的弥漫中 
 
云朵被欲望抚摸，伸出纤细的手指
在相遇阳光的时节，内心被花蕊诱惑
而极地淌流的静水已经满过山麓
 
渴望虔诚一试，在春晖若雨的弥漫中
眩目的光芒让该绿的绿了，明媚之下
瞬间，昔日梦寐以求的事情开始张狂
 
还需要挽回什么呢？喃喃独语——
飞鸟掠过，只想盘坐无名的高处冥思
 
2008.1.16
 
 
在如梦的岸边长啸 
 
梦魇横置于房顶的天空，十年光阴
瞑瞑的彼岸若醉汉般永远不醒
河水无语，许多年谁也看不清谁
 
不再犹豫，把掌中紧握的石子掷出
趁四周的景物渐暗，引颈张望
用最后一次想象在如梦的岸边长啸
 
2008.1.16
 
 
在幻想中度过冬日 
 
冷在扑打一切，大雪满天
让人不愉快的总是这个季节
什么也没有准备，也不知道
明天，命运将改变我们什么
 
该飞翔的依然在飞翔
在鸟的世界里，天空属于它们
 
四周叽叽地鸣，我们唯有沉默
大雪满天，退却还是前行
什么也没有准备，今生今世
或许，在幻想中才能度过这个冬日
 
2008.1.19
 
 
我们把日子想象 
 
没有干扰，我们是夜空的繁星
在陌生的空际里偶然相遇
黑夜遮盖大地，这是一次事件　
擦臂而过，我们只能点一下头
 
有时，四周的落叶又密密麻麻
似亿万只蝶呵在头顶翻飞
隐痛时，往日的记忆突如涌来
若一束光线轻轻照亮我们
 
窗外的槐叶在耳边沙沙地响
我们把日子常常想象，重复着
 
2008.1.19
 
 
望不尽天边的五月 
 
小鸟从指间飞出，隔着异乡的玻璃
在流光溢彩的灯火里仰望夜空
此刻，谁不顾忌病菌浸袭过的日子？
 
这种情形，事物犹如一团飞溅的墨汁
使缄默的亲人在一明一暗的路上狂奔
转眼，许多灯火却在不安时嘎然熄灭
 
望不尽天边的五月，鸟儿恍然北去
而柳河的水再一次哗哗地响过不停……
 
2008.1.19
 
 
在楼顶边缘上行走的孩子 
 
三楼，四楼，五楼……
不，准确说应该是七楼
在我家阳台的视线之内
是谁的孩子在楼顶的边缘上行走
 
许多年来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一幢没有竣工的楼顶
没有绿荫，没有牢固的砖砌护栏
这里不是玩耍的地方
 
一只鸟，一只猴，一只猫
其实，楼顶的边缘上什么也不是
这孩子在高处忽左忽右
闪动，若风中吹起的落叶
 
我是患有恐高症的人
不敢继续描述眼前看见的情景
也无力伸出纤弱的手
此时，我的全身在颤栗
      
2007.4.22
 
 
窗外景物愈来愈看不清 
 
谁能回头看一眼，包括
儿时的村庄、城市和熟悉的人们
这些已经不重要
高速列车在飞驰
 
一次提速，再是两次、三次
你无须记住沿途的站牌
窗外的景物愈来愈看不清
速度把幸福变为刹那　
 
晃动，子弹头般的列车逆风前行
时间在加大马力
慌忙赶路的人们被急速送达某地
爱情只消一瞬
 
窗外的景物再也无心慢步欣赏
一切都在提速
谁也不能退却。眨眼之间
又一趟高速列车从身边悄声闪过
       
2007.4.28
 
 
以园丁的姿势栽植树苗 
 
我以园丁的姿势栽植树苗
没有人怀疑，而我却在经历
往事在耳边霍霍着响
 
该后悔的来不及后悔
风在吹走一切。我十分虔诚
插苗、培土、浇水……
 
该去的已经去了。记忆已老
即使昼夜不眠，明天
太阳会把所有的遗憾缝上补钉
 
我在幻想风和日丽的天空
并使栽植的每个动作符合规范
而有些东西总是堵塞内心
 
2007.4.27
 
 
谷雨，没有雨滴的预兆 
 
能期待什么？鸟儿来了又走了
庄稼在田野无序生长
不敢追问。天空躁动不已
可是，依然没有雨滴的预兆
 
时间让人着急。这种季节
槐树的花絮任意在头顶飞来飞去
往后注定有什么发生？其实
重要的不仅仅只是举杯畅饮
 
谷雨无雨。万物沉寂一片
有人在槐树下眺望
山冈无语，田野无语，人也无语
一句许诺在夜色渐渐淡去
 
2007.4.22
 
 
一道闪电在窗棂划了一下 
 
窗外喧闹得很。子夜时分
就一刹那，瞑瞑中
一道闪电在窗棂划了一下
明晃晃的，若一把利剑劈向大地
 
仅只一闪，窗外嘎然就沉静下来
没有声嘶力竭般的叫喊
连墙角的蟋蟀声也停止
惟有三、四个人影在街檐悄然移动
 
仅只一闪，这白光刺目得很
之后，又一切如初
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但有一种寒气隐隐袭来
 
明晃晃的，若一把利剑劈向大地
如果闪电再划几下
之后，就是雷鸣和风雨交加
或许，明天的窗外会是另一道场景
 
2007.5.5 
 
（选自《伍荣祥诗选（1982-2015）》/四川民族出版社/2016年10月第1版/星·诗文丛第八辑/龚学敏 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