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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惦念的它们(组诗)

2022-03-16 作者:吴基伟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央企业文艺专家委员会执行委员、侗族诗人吴基伟诗歌作品选。


  母亲和它们内心世界的秘密/凭我这笨拙的文字,和清瘦的诗行/真是难以爆款70多个春夏秋冬里/那些悲欢离合那些相敬如宾/而很多事,除了那时当事的风或雨/就算是高高在上的星星和月亮/就算太阳把照片一帧一帧拍下/让时光陈列在母亲熟悉的山路田野旁/也远不如惊蛰的山村突来狂风骤雨/把母亲深刻的皱纹佝偻的身躯慈祥的牵挂/在山水和美的痉挛中涮洗敞亮

 

母亲惦念的它们·猪
 
风和日丽的静寂里,有絮叨有责骂有叮咛
父亲说,那一定是母亲在和猪说话
这些话在风中在雨中甚至在雪地里滚烫
母亲总是拍拍猪的额头收住话匣,多数很轻柔
下手重的时候是提醒猪少躁动多睡觉
这时候黄狗会摇头摆尾绕着母亲腿肚子转圈
温柔的哼唧甚至有着穿越山山岭岭的力量
让我困在都市的文山会海中也能顿悟
70多岁的母亲把母爱圈养成信仰,日日夜夜
吃香的喝辣的风大挡风雨狂遮雨,时时处处
猪的成长一如牵挂,油光铮亮每一根毛发
冬去春来,挤满母亲日渐佝偻蹒跚的日常
我会想到,有一种乳汁会被成长的寂寞套牢
还有一种乳汁,从来不受物种和时空困扰
它们就是母爱,就是牵挂
赐予我雨露,阳光,力量
哪怕生离死别中,猪养尊处优的一生
也早就被母亲赋予使命的无上荣光
海角天涯团圆,春节习俗光大
向善向上崇德,传承民族文化
都在原生态的片片肉香里满溢芬芳
 
母亲惦念的它们·鸡
 
它们很多已经住在树上
蛋也原生态地下在草丛里
母亲守望着翻修一新空落落的鸡舍
没有责怪,一天还会好几次想念它们
饿了,是该回家吃食了
或是山上粮草丰茂总能自给自足
或是它们心痛母亲佝偻的疼爱已然长大
只是生离死别时刻
母亲会把手电投射到树杈上百思不解的眼神里
便能把惦念与不舍拽下树来
尽管母亲总会有泪花滴落鸡汤里
尽管母亲会把很多精粮洒满路旁
念念叨叨的呼唤这时总会漫过山岗
我却在冥想独行在黑暗中的母亲
梦寐的夜多么仓惶,鸡们睡眼朦胧
在对视中守候的美妙时光
包括皎洁的月亮
包括善良的慌张
那些熟悉的打鸣那些尽责的报晓
在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喃喃里
在被牢牢拽住翅膀的激烈辩解里
滋长着这静夜的情绪多么漫长多么洪荒
 
母亲惦念的它们·狗
 
母亲只给黄狗几个小时自由
它对別人家的鸡鸭鹅大肆追捕
也担心成为被莫名猎杀吃肉的故事主角
它和母亲的默契远超过我们远程视频通话
何况通话并无规律隔三岔五
活在如水的天命下,靠尾巴摇晃
黄狗就能淡忘懵懂爱情的漫长岁月
而看家护院,陪伴父亲巡山
支持母亲对猪鸡鸭鹅的怀柔政策
掩盖不了它时时竖立的毛发硬尾,和
一经触碰便惊天动地的狂啸
只是它眼里不时闪现的泪光
一次次漫过日益寂寥孤单的村庄
我知道它早已是母亲生命的永恒脉动
它通常咬下穿透母亲白发的那一抹夕阳
昏昏沉沉的陪伴中
似乎看见母亲遥望村外的车水马龙
听见少女时代的山歌颤音在风中飘荡
一群群鸡一队队鸭一只只鹅
在母亲原生态的路边小憩里
把千万种缘分装进梦境,灿烂在
爷爷父亲亲戚房族新友故交通宵达旦的
猜拳行令斗歌唱和里
 
母亲惦念的它们·牛
 
如果有几个动物朋友,其中一个准是牛
这是母亲耕读持家的铁律
很长很长时间,当然不至于海枯石烂
母亲和牛很亲近,尽管一律是爷爷父亲使唤
早晚的加餐包括伴着晨露的青草和熬好的稀粥
总会在农忙时节在摇头摆尾中呈上
不过有时牛眼里那种深不可测的浑浊
寂静中,那些遥远的梦的驻留
铿锵昂扬头破血流的勇毅和男人们的呐喊
母亲不一定读懂但也没见她反对
倒是牛的黑牛的黄牛的花牛的满身泥泞
会在母亲的睡梦中翻腾成红扑扑的山歌,和
一座座山一片片岭一道道沟的豪放
只是这些年,母亲把牛圈打理得整洁干净
村庄里却再无一头耕牛,我翻遍
每一座山岭每一方田园,甚至
找不到一枚残缺的牛蹄印
萦绕若干年的牛尿蒸腾和牛粪弥漫
还有爷爷用桐油看护锃亮的犁田耕地宝贝们
也已坐化在清炖爆炒烧烤涮肉的滔天巨浪里
那一湾湾一片片水田,无需耕耘
便盛产茅草藤蔓杂树山花野果
惊惧里,丰收景象幻化为图腾
是那副爷爷高挂墙上的牛角,和
母亲一次次梦里痛醒的百里稻香
 
母亲惦念的它们·鹅
 
母亲静静地在田埂上守望,它们
在母亲牵挂的眼神里昂首挺胸
浅浅的稻田水仿佛就是汪洋大海
母亲过去伸手可及的亲近已然浩渺苍茫
三只鹅的智商高过日夜痴迷电游的小子们
节假日,或是响起鞭炮声和猜拳行令声
它们便远远地躲进田湾里
几天几夜,把母亲的呼唤当作无法接受的苦难
拒绝在盘中餐里茫然叩问人类的陌生
母亲无法解释另一种生命的抵达
能让它们神圣地进入我的诗行我的赞美
不再期盼它们直耸云霄的高傲
还有埋在骨子里的狂放不羁
会宽容母亲喋喋不休的叮咛
好在散落田边一枚一枚硕大的鹅蛋
会坚定母亲与它们相伴终生
 
母亲惦念的它们·蜂
 
山上不知名的花儿刚刚露出嫩蕊
母亲的心思便开始燃烧
她渴盼所有的花瓣都能被它们占领
她坚信所有的甜蜜都能凭勤劳酿制
因为它们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
也没有亲戚朋友通风报信
这群蜜蜂就在我们家木楼二楼安居乐业
母亲很快学会和它们和平共处
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母亲胳膊上自由攀爬嬉戏
母亲毫不顾忌地从蜂巢上割下黄灿灿的蜂蜜
我们很少听到它们嗡嗡的劳作
三年原生态的甜蜜,浸润我笔下的每一个逗点
也一定会终生灿烂在慈祥的母爱里
直到旧楼危房改造,它们一翅三回头
嗡嗡半日的告别里,母亲始终笃信
与人为善的陪伴是长远的
相安无事的和谐是长远的
福祸相依的坦然是长远的
劳动幸福的追求是长远的
敬天爱人的执念是长远的
 
母亲惦念的它们·羊
 
我怀疑一座山,和一群羊
是否深沉着母亲不为人知的心事
每一片竹叶,每一滴露珠
无论承载多少风吹雨淋
无论被母亲稀疏的羊群眷恋多久
都总会在村寨鸡鸣犬吠的日常中醒来
母亲会喜欢某之羊竖起耳朵
迎着我们姊妹衣衫褴褛的读书声咩咩叫
母亲还会一边往背上的背篼扔进猪菜
一边大声呵斥高高跃起狠狠落下的两对羊角
天旋地转的乾坤对决里
激情与碰撞,战争与和平
总会塞满我的书包和童年
直到这些羊的每一两肉甚至一滴血一根毛
都变成家里的油盐酱醋
都在我学校食堂的大铁锅里凤凰涅槃
我总能看见母亲背过身去,喃喃自语里
让我坚信我课堂里的每次知识点亮
我作业本上每笔热血般鲜艳的批阅
都有母亲和羊群蓄谋已久的牺牲
 
母亲惦念的它们·鱼
 
母亲的鱼在稻田里
这鱼能把稻田跃动如海
稻尖上的熙熙攘攘
能在鱼肚白的耀眼扑腾中
让稻花映红天空,稻穗立正敬礼
整个田园瞬间弥漫丰收的景象
母亲的鱼在木盆里
这鱼能把木盆挤兑成歌
孩儿梦的郁郁葱葱
都在鱼儿们的摩肩接踵里
让生活抑扬顿挫,母亲周身淋漓
又一个春夏秋冬曲终人散
拮据的日子净身恭迎、邀杯相庆的
有酸甜苦辣
有丽日和风
 
母亲惦念的它们·鸭
 
母亲的身后总会跟着一群鸭
土鸭水鸭白鸭黑鸦公鸭母鸭老鸭小鸭
它们紧追不舍振振有词
母亲当然听得懂它们的阴谋诡计
也并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玩鲜的那点事儿
它们学会了东家长西家短的喋喋不休
也有享乐在前牺牲在后的偷奸耍滑
更有嫌贫爱富投敌变节的
在别人家的啤酒锅里品出了某某鸭的味道
母亲才责令父亲圈出一大片风水宝地
土鸭水鸭白鸭黑鸦公鸭母鸭老鸭小鸭
统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母亲总是尽己所能
让他们衣食无忧,只要
有那么三五只能坚持到我们过年回家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举国同庆里
倒是每次匆匆返程
我都会在空空如也的鸭舍凭吊几圈
劝阻母亲不要再侍候鸭们的苦口婆心
总被她塞满我越野车的后备箱
一溜烟便消失在日渐陌生的崇山峻岭中
 
母亲惦念的它们·雀
 
鸟雀们都是来陪伴母亲聊天的
父亲懒得搭理母亲后,母亲并不寂寞
陪伴她家长里短的,黑猪黄狗花公鸡最勤
那是在房前屋后或是厨间灶台
要是在田间地头山岭竹园
鸟雀们总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那些爱唱歌的云雀会唱和母亲老迈的山歌调
那些爱嚼舌的麻雀会配合母亲叽喳着酱醋茶
那些想改善生活的长尾雀会蹦跳腾挪在母亲的身旁
动作麻利地捡拾残余豆粒活蹦蚯蚓昏睡蚂蚱
还有那些调皮捣蛋的家伙会蹦到母亲的草帽背篼上
南腔北调悄声细语的跟母亲搭话
越是年岁昏花,母亲越是喜欢人与自然的和谐
年年岁岁,母亲总在屋子周边或是来往的路旁
撒下谷粒米粒饭粒,特别是寒冬腊月时风狂雨骤后
而在阳光下似睡非睡的恍惚中,常常
母亲不是被父亲的呼唤而是鸟雀的喊叫
唤醒,包括一起醒来的绿水青山
漫山遍野的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