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组诗）

 
我伸手努力地触摸你的骨骼 
试图发现那些神秘的语法结构
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伤口
碎土屑淤积在黑夜之门
在那些遥远的绯红的河流
我亲手将那些花瓣抛在风里
一个身体穿过一个身体
在岩石中淬炼火炬
燃烧掉那些多余的金黄的羽毛
臃肿的墙壁折射着丰富的皮影戏
撕裂一幅幅忧郁的话剧
在黎明  一具尸体  投下影子
我们的脚步绕过虚无的土地
在昏暗的光里  一只野兽竖起来耳朵。
 
2、白日梦
 
我把她压在青石板下
流着血  犹如茫茫黑夜
手中攥着一根暴突的麻绳
我走进她的身体  她走进我的胸膛
沉闷的气息困扰着苍白的面孔
有一条河流穿越骨骼
从一只眼睛到另一只眼睛
记忆  犹如一条受伤的鱼
竭尽全力地阅读着圣书
我咀嚼着她的手指  她撕咬着我的皮肤
一列疾驰的火车插入岩石
在地心深处喘息
一粒子弹飞翔在金灿灿的稻穗中
对于她的耳朵   我的脚趾已经毫无意义
对于我的嘴唇   她的舌头充溢着饱满的诱惑。
 
3、等待
 
听见那阵风，我就望见了死亡
在阳光里，触摸那滚烫的毁灭
等待，一阵温暖的雨，在岩石，
在转身离去的瞬间，我看到你的泪滴。
 
在黑夜里，想象你就是彻底的苦
透亮到发白，透亮到一览无余
那堵斑斓的墙砖，堆砌惶恐，
堆砌一层又一层香的重量与体贴。
 
我们没有。一切都是那样安静。
我把你作为我一生的交易
犹如沙滩，刻下你。却看不到潮汐。
我在你梦我的梦中遗忘你梦的我。
 
冰冷的木门，寒冷的雪花
脚印镌刻在你的篱笆墙之外
昏暗的光呀，揉碎我的眼睛，
在等待的光里，我已经沐浴好了身体！
 
4、灰尘
 
犹如雪花  犹如沙粒  犹如燃烧之光
每一秒都穿过我的身体
在骨头间拓下闪耀的烙印
在血液间穿越幽邃之夜
在潮湿的光里勾勒凹凸的土地。
 
下沉  下沉  再下沉
在树枝上停留  飞翔黎明
在瓦楞上闪耀  泛起清光
在手指间轻舞  洗涤肉身。
 
鼓动的风  撕裂的地  灼热的皮
蒙羞  受难  那些绝望的墙呀
坍塌  碎裂  那些散落的油漆呀
在黑暗的隧道里堆积记忆之重。
 
犹如刀锋  犹如山峦  犹如撕裂之火
每一刻都洗涤我的血肉
在江河间砥砺尽滚滚的黄沙
在潮汐里淬炼奔腾之力
在蜿蜒的岸上雕刻沉重的石碑。
 
飞扬  飞扬  永飞扬
冬天的精神  血红的
在城市暴突的胫骨与火里燃烧
无名的与有名的  沉重的羽毛
飘落   飘落  在黑夜的路上。
 

1. 活着

 
我翻了个身。从黑暗中
跌落。直到深邃的地狱
那里。大水浸泡着肉体
可恶的卷毛渐渐枯萎
深奥的丛林呀。一点点被吞噬
滚烫的血液漫过黑夜的伤疤
我死了。关于这一点
渐渐模糊。一只眼睛刺痛了
我的皮肤。一只手攥紧了
我的阴茎。一张嘴握紧了
我的脖子。一弯梅花呀，
在黑暗中闪亮。我醒了
在那个满天星斗的王国
为了一个很爽的梦
我坚持活到下一个腐烂的死亡。
 
6、消失的世界
 
那一刻，他正消失，在这个世界
犹如一缕洁白的烟雾
犹如潮汐的海水退去
犹如橡皮擦轻轻把他抹去
这个世界没有留下任何空白
没有任何改变。依然秘而不宣。
 
该写下一行文字，保留骨头
如何活着，又该如何死去
害怕这忧伤的大地。滴血
溶解掉这个世界，还是
这个世界溶解掉尸体
新的血液与生命随他进入温室。
 
此刻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庄重与神圣
在消失之前，我只想告诉你
我只想在你死去之前死去
我在云彩间等你。挥舞着多余的手臂
在闪烁而又喧嚣的冥宫受孕
在下一个辉煌而又遥远的黎明诞生。
 
死亡不仅仅是一场分离
更是一场痛苦的切割。燃烧
他分离肉体，也切割清澈的情感
沉入那些发光的影子与破碎的河流
贴近每一个冰冷的幽灵。肃立
向内在之光，向永恒之光，向永恒的泪滴。
 
7、流浪汉
 
一副褶皱的脸闪着昏暗的光
又老又烂又破碎。掩藏
在污秽的外衣下。跳动着
一颗静止的灵魂。没有人
发现。也没有人愿意发现。
过去的时光很悲惨吗？
或者，是辉煌的盛宴？
孤独地坐着，安静地坐着
他凝视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确已经遗弃了他。
夜晚来临了。清冷的月光
给他披上了柔软的床单。
洁白的雪花覆盖大地。
他死了。僵硬的双手依然
紧紧地攥着那骄傲的阳具
他死了。坚硬的精液与梦
已经布满了尘埃与空白。
就这样。犹如白色一样微薄
犹如闪电一样迅捷，犹如岩石
一样震撼。他死了。依然在梦中。
 
8、看见
 
（此刻。你走来。触摸脸颊。
此刻。你离去。隐藏疼痛）
 
此刻来临。犹如心头堆起洁白的雪。
犹如空中飘洒下一粒粒饱满的盐分。
犹如幽兰的旷野吹起馥郁的花香。
低头看见影子。抬头看见弯月。
 
此刻来临。手指拂过晶莹的眼睛。
碧绿的蝉鸣瞬间穿越荒凉的额头。
犹如闪电抓紧身体的末端。淬炼。
闭眼看见白色。睁眼看见甬道。
 
此刻来临。心脏支起忧郁的节奏。
雨点纷飞。深入皮肤，深入骨髓。
犹如幽邃的洞穴传来悲凄的哀鸣。
开窗看见船帆。关窗看见海水。
 
此刻来临。血液冷凝犹如贴紧火山
涌动的潮水叩击堤岸。撕裂晚霞。
那些飞翔的海鸟与散落的泡沫堆积。
推门看见岩石。关门看见骨头。
 
（此刻。我离去。贴近大地。
此刻。我走来。埋葬冬天）
 
9、一个下午的多余
 
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一个下午
渐渐地退潮。想象过很多种神话
一个与另一串故事无法抄袭。
那些词语贴紧皮肤。每一个音符
都戳穿弯曲的肺腑。洁白的纸张
恰似洁白的脸庞一样多余。
谎言与欺骗，阴谋与陷阱
一副面孔与另一副面孔逐步
接近真相。嘴唇、耳根以及那些
幽幽的芬芳。多么复杂的味道呀
混合着单纯的野草。手掌太过虚弱
无法托举那沉重的腰肢。脸色
太过苍白，犹如渐渐退热的大地，
那一切都是上帝的赐予，谁也无法
逃避。握紧一缕阳光犹如握紧
你的身体。那些闪电般的温度击碎
那些臃肿的汗滴。多余的语言
多余的存在、多余的逝去
多余的柴门、多余的危险的情绪。
肉体就是多余，犹如洁白的大地。
 
10、午后
 
一切都准备了很久。那些词语
那些微笑，那些洁白的故事
还有那些预谋的开始与结局
以及那个可能性的意外。反光
持续发生，超越了精准的曲线。
一切都在折旧，一切都在沉没。
时间慢慢浸泡进冰冷的洞穴
身体再也没有发光。靠近
可听的与不可听的语言
都已经荒废，爬满了苍凉的藤蔓。
午后。再一次演示荒唐的剧情
不适宜的链条与腐朽的锯齿
不适宜的空间与昏沉的时间。
那些脸庞、手指、嘴唇以及
那些柔软的皮肤，挤满苍白
而又虚妄的午后，再次慢慢陈旧。
 
11、夜音
—— 读里尔克的诗
 
那已经不是文字。犹如上帝的音符
犹如宇宙的精灵。潜入这个夜晚
抚摸每一个忧伤的梦幻。
没有了。除了那牛乳的月色
旷野在上帝的怀抱里沉睡不醒。
 
夜晚与书页一样沉重。洁白的
缝隙穿越深邃的长空。阅读恰似
一种贴紧，一种触摸，一种聆听
那些弯曲而又坎坷的语言。创造沮丧。
眼睛再也无法触摸那些逝去的黄昏。
 
一种感情，犹如闪电，穿越每一个
弱小的细胞；恰似一团火，引燃整个
夏天。卑微的身体也常常战栗
流淌着斑驳的盐分。那些符号
榨干最后的血滴。身躯崩塌倒地。
 
一种思想，越靠近越紧张越荒凉
那些光芒可以穿越岩石，可以镌刻
可塑与不可塑的雕像。那些绯红的
舞蹈，点燃一些洁白的梦，
太多的怜悯，太多的鸟，飞过天空。
 
一种声音拉长，敲响这个世界
词语的羽毛托举词语的光芒，
词语的财富修饰词语的重量，
尘埃归于风雨，脚步归于大地
该惊醒的已经惊醒，该沉睡的依然沉睡。
 
一种想象，犹如没有月亮的夜晚
灿烂的星星眨着闪亮的眼睛。蔚蓝
穹顶，在弯曲的弧度里引领
一个又一个仰望的脑袋。升腾
那乳白色的烟雾在荒凉的大地弥漫。
 
放下就再也无法拿起，正如拿起
再也无法放下，一样荒诞离奇。纯粹的生
纯粹的死，纯粹的沉默，纯粹的握紧
粗糙的手臂。你的心一直让我的精神
起伏不定，你的脸早已化为永恒。
 
12、凌晨3点
 
寂静之神悄然将我唤醒
在这个时刻  将我的灵魂剥离
那悲伤的影子拉得很长  很长
一个流星划过冰冷的夜空
犹如孤儿一般  奔向消逝。
耳朵醒来  听那窗外混合的声调
那风声起起伏伏  犹如山峦
犹如野马的嚎叫  如此哀怨 
如此低沉  如此喧嚣？
那些语言在诉说  却无法理解
我试图从那些肆意的文字中
发掘一些古老的拓片
然而  这寂静之夜的灵魂如此贪婪
如此狡诈  又是如此的愚蠢
这夜的干枯瘦小的身躯
犹如魑魅魍魉的鬼怪  凶残无耻。
这个夜晚注定空无一人
这个夜晚注定泪流满面
这个夜晚注定贴近大地
撕开那些古老的故事和传说
穿透那沸腾的胸膛
把爱与宇宙揉为一体
告诉他：收敛起你干瘪轮胎似的脸
那些惊雷正与这寂静之神孕育诞生。
 
13、独坐
 
我独自一人  坐着  充满悲伤
那架破旧的老藤椅  裹紧我
狭窄的身体与无声的气息
此刻被压缩进孤独的枝条里
迷惘的眼睛在时间里沉淀
那些晶莹的液体渐渐清晰。
 
我想到了过去  更想到了你
就这样，皮肤被一层一层地剥离
空调的冷空气凝结成冰
闭上眼睛  一切漆黑茫茫
此时，为何却找不到任何词语？
虚妄的时间  虚妄的过去。
 
现在终将消逝  犹如一切傲慢
年复一年  沉入幽暗的黑洞
这仅仅就是一个轮回
在生命的长河里反复
一切都是短暂  一切都是天道
任何一个手掌都无法攥紧永恒。
 
光线越来越暗淡  身体越来越空虚
此时此地似乎也已经远离自身
那些爱情  那些人物  那些分量
犹如这轻飘飘的空气一样可怜
把他们贴紧我们的胸膛吧
在这越来越冰冷的空气里死去。
 
14、吃驴头肉记
 
在沸腾的汤里，它炖掉了整个夜晚
一个洁白的女人  睫毛散发酸味
刀法娴熟地分解掉整个驴头
雪白的骨头暴露出来  碎片
没有喘息  它已死亡了很久
疼痛已经远离    风暴犹如冬天
掏空它的脑袋    骷髅犹如秋天
雪白的脑浆被刀分析成云朵
一块又一块成为胃里的笑柄。
 
它也曾经挣扎过    它也曾经呐喊过
头骨上清晰的伤疤犹如一堆火
那些气息远离了这个人类世界
其实，它是一段历史  用时间
记载着那场杀戮的过程
一柄生锈的铁锤  冒着寒气
一爿肮脏的帆布  蒙上眼睛
它的眼睛浑浊犹如夏天的河水
在梦寐里  它的头颅被铁锤击中。
 
拍照  拍照  再拍照  记录下
一阵喜悦   传播又一阵喜悦
毁灭与燃烧充满了这个安静的房间
诅咒与麻木    一群人慢慢将它吃掉
空气里混合着浓烈的酒味
飞扬的唾液裹挟着一个又一个传说
你在故事里复活  它在故事里死亡
随着黑夜茫茫，生命的重量消逝了
一切生命犹如尘埃  唯有死亡永恒。
 
洁白的酒花犹如跳跃的天鹅 
多余的美酒  多余的让渡  多余的佳肴
臃肿的腹腔充满多余的热量
口腔、咽喉、食管到胃  犹如烈火
身体一遍又一遍的燃烧 
堆积的脂肪一点一点地膨胀
一切都渐渐变得多余  语言和寒暄
已经毫无意义。时间逼停嘴唇
他们走进黑暗，那些骨头散落一地。
 
15、紫荆花园
—— 关于紫荆花园的爱情传说
 
紫荆，象征着这里的优雅
夜幕来临，它已死气沉沉
只有那些白色的鸽子
咕咕无眠，在时间碾碎
它们之前，它们必须
撕裂这苍穹。巨幕低垂
压紧花园的四角。窒息的
幕布。它们能否冲破明天？
 
夏夜。身处城市的深处
紫荆花园，突兀与压抑笼罩
它洁白的手掌托举起大地
那昏黄的灯光攥紧这夜空
紫荆湖弥漫着雾气，堤岸
那些垂柳吸纳着沉闷的气体
只需多待一会，如曾经所是
再多狎一口，我将重回土里。
 
它们能否再度神圣？
紫荆亭的石碑庄严地雕刻上
那些古老而又悠久的传说
历史，就是一杯毒酒
它独自悄然饮下。那些字迹
试图擦去死亡。它就是一粒
精子，没有射出，就已干枯
幻化为云，紧握在少女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