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基诗选

为你擦亮一根火柴
 
一棵杨柳伴我隔江听歌  晚风吹
向东的河水直向西流
白沙江里的沙子  已经不再泛白
 
今夜，我想走进隐约的南山轮廓
在夜色里埋下你的忧伤
最好要选一块避风向阳的山坡
 
等到哪一年路过南山的时候
三千桃花灼灼开放
我不会问哪朵曾为今夜五月而歌
 
唱歌人，假如这个世界使你迷惘
就抬头看看天空和远方
我愿走进晚霞为你擦亮一根火柴

 
五月烦琐 
 
如果种下的是豆角和藤蔓
就会毫无边际的疯长
今夜渔火惨淡  星月有些忧伤
 
如果一根稻草能压垮一匹骆驼 
那么，一片绿叶
就能使人看见阳光  唱歌人
 
听见今夜麦子拔节的声音了吗？
 
 
头枕黃河而眠
 
跪下，仰对苍穹  用双手
捧起河岸上一捧黄土 
就会听见悠悠驼铃声从远方飘来
 
今夜，我将头枕黃河而眠
此时感觉自己的血液
和黄水一色  融入黄河滔滔奔流 
唱着雄浑的歌
 
远方，天光如铜  落日含烟
一抹黃河亮色  在地平线上飞翔
一如雷鸣隐隐震动四野
 
此时，已被黃河洗得晶亮的星子
一颗又一颗破水跃上星空
天宇安静  大地安静  尘埃全无
 
夜色无边  黄水奔逝日夜 
唯星光和我心亮得像盏微弱的灯
 
 
草地上那场雨
 
我总也忘不了那朵以梦为马的云
以沉重的姿势载着草地飞翔
 
我不想知道云会去哪里
我此时的心情绿得像那一座柳林
 
一支牧歌划开天空长长一片瓦蓝
草地展露一望无际的清新
 
一群羊咩渐斩走向地平线的那边
头戴野花的牧羊姑娘哟
你想把羊群赶去天边的草场？
 
一片柳林是一座碧翠的城
我远方的故乡啊  是否有雨菬下
   
 
车过太姥山
 
我的列车只用一只眼睛看世界
白天看太阳  夜晚看月亮
太姥高昂着头装做高深莫测的样子
 
它们没有后悔的事  天空只飘细雨 
不长青草却长藤萝 
近山兀自绿  远山兀自蓝
 
列车直入大山的內心
支撑天空的峰峦  多少年来又为谁
在作永恒的守望？
 
一头鹰飞过来又飞过去  又等谁来
喊一声“芝麻开门”——
它并不在意一条路此时的悲凉
 
一钩浅月在天空漂啊漂啊  漂
隔海一炷炊烟  无语漫过了一座座山川

 
金沙江（二章）
 
一条金色的龙劈山为水誓曰 
生命不息，奔逝不止
就此一诺掷地  奔腾日夜
 
自宜宾起  上溯一道江
跌跌撞撞横扫过一整座高原
顺势把一座座山川划分成了四川和云南
七千里峡谷雷鸣震荡
 
我的行程与它相反  当它以
一万匹骏马滔滔东逝时
我双手合十  躬身步步西行
 
两岸林木一路绿得深沉
乌桕花开了  山高云低  天空只露半脸 
一匹鹰盘旋，又在寻找什么
 
一天天又一年年  我累了
数一数星辰几度起落 
那么，就在江岸搭个帐篷吧——
 
一江东逝又为什么不知疲倦
疾驰的波啊，不要问我远方以远有多远

 
逆流而上
 
兄弟们哟，尖尖船头对激流哟——
嗨哟——
天空亮在前哟，山峦向后移哟——
嗨哟——
 
东山鼓咚咚  西山鼓咚咚
山坡坡上置片苞谷地
擂鼓人啊，鼓点不要擂太急呵
我的婆姨锄草汗如雨
 
兄弟们哟，扳桨一定要用力哟—— 
嗨哟——
扳过了一个山头哟，又一个——
嗨哟——
 
擂鼓人啊，唱歌要唱应时歌哟
莫唱风花雪月调——
我的婆姨荷锄早起已过午 
 
号子声声响江天  丛山齐应和
尖尖船头对激流哟 
一步一昴扬  江水扑面飞过去
   
不进则退哟  两岸青山一步一起伏       
我心沉默一如云山的墨色
 
注：70年6月至金沙江畔（屏山县新安镇至绥江县城段），江岸百里乌桕花开了。绥江县城未通公路，过渡、交通全凭木船。两岸崇山峻岭，江面水流湍急。那时当地生产队农人劳作，有专人伺鼓唱歌的习俗。鼓点的急缓引领着劳作的速度。江中行舟，两岸擂鼓声和擂鼓人的唱词此起彼落，一道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