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烟尘中探寻生命,抚触历史 ——读马文秀的长诗《老街口》
2024-04-23 作者:郭园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马文秀仿若一个传承民族文化的使者,在现代文明快速发展的今天,她带着使命意识、责任意识、担当意识,数次走进一个保存相对完整的典型的藏族传统村落,挖掘那里淳朴的人文风貌、厚重的文化底蕴、悠久的历史脉络。彰显着她的家国情怀、民族情怀、历史情怀、人文情怀。
在诗集《老街口》的封面上印着这样一句话:“我以诗人身份,与百年藏庄塔加相遇”。一句话诠释了这本诗集创作的初心与使命,马文秀以自身为笔墨,以诗人这一文化身份为依托,多次走进塔加村这个即将消失的古村落。置身古村,她充分调动身体五感和思维认知,记录下那些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诗人说:“吐蕃遗韵塔加村所在的化隆回族自治县与我的家乡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毗邻,我从小便对‘山水化隆’特别亲切。‘化隆’由藏语翻译而来,‘化’为英雄之意,‘隆’为山谷之意,化隆即‘英雄谷’。冥冥之中,这份熟悉与亲近像是一种指引,让我置身于丹山碧水之间,忘掉了那些华而不实的词汇。”
这场回族诗人对藏族精神脉络和文化历史的探寻,仿佛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因此马文秀在长诗的开篇就说到:“宿命中早已注定/我与百年藏庄相遇”(《序诗 探秘百年藏庄》)。这种宿命的注定始自于地域间的亲缘,萌发于民族间的情感牵系,更是由历史与文化传承的使命和责任在牵引着的一种情感复现与变调。由此构建起一种民族互爱,同生共长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意识。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文学创作从生活的切身感受中生发出来,文学作品蕴含审美、启迪思想、成风化人,反哺着生活,滋养着生命的精神世界和个体实在。通过实地走访与探寻、体验与交流、对话与想象,在靠近与远离中达成一种真实的书写,真情的抒发,真诚的敬意。诗人以历史人物、历史故事、藏族的人事风物、藏庄的独特风俗为主要抓手和内容载体,拨开岁月的层层烟尘,探寻生命身与心的安放、根与魂的存在,触摸历史,贯通藏民族古村落共时性和历时性的发展流变,回环往复。并在这一过程中,仰望历史、凝望文化、回望乡愁。
这是对藏族生活的温情歌颂。诗人在长诗的第一章中说,迁徙是祖先预留给勇者的勋章,因为“迁徙不再是逃难与角逐/而是与命运的对抗”。在那坚硬的铠甲之下,藏着未说出口的爱,还有来不及绽放的生命之华丽。“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迁徙的过程中,泪水、汗水、血水浸染了人们的每一寸肌肤,但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更适宜的土地,为了更肥沃的水草,依然要行走,依然要向现实和命运抗争。族群从一地到另一地的迁徙之艰难不言而喻,然而“再多的苦难一一被淡化/高原一场又一场的风暴/无法阻止迁徙的队伍/男女老少穿越洁白的雪山/在灵动的牧草间载歌载舞/群山阻隔不了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在诗人的书写中,我们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藏民们骨子里的坚韧和乐观,无论何种境地,无论现实情况多么艰难困苦,哪怕群山阻隔,依然阻挡不了他们对生活发自肺腑的热爱。
而诗人更以其细腻的目光和笔触捕捉到了生命的瞬间与永恒,在重新阐释藏族历史文化内涵的同时表达着对生命的深层次认知。“我想,有那么一瞬/沙漠尽头,他转身/听到天空的挽留/不禁,轻叹一声:/挣扎、奔波、劳苦、欢乐……/这些迁徙的符号/不也正是所有出生与死亡/最美的诠释吗?”。生命的完整性正是基于其碎片性的拼接与贴合,那些迁徙过程中的悲欢离合、挣扎抵抗摇曳在生命的样态中,构成了生命的另一重美感,流浪的孤勇之美。一千多年前,阿米仁青加将军带领吐蕃军队的后裔,从西藏到青海化隆,以其英勇和智慧命令将士们停止迁徙,在这青山碧水之间落地生根。当后世子孙前来追寻祖先的足迹时,热血沸腾,合上书的扎西面对生活的风霜,生命的风雪不再躲闪,因为从先辈的迁徙史中,挣脱了宿命的牢笼,抵达了 勇敢与智慧的起源,寻得了生活的本真。那是流淌自祖辈身上的美好品质,来源于土地的朝前奔走的勇气与生活的力量。诗人通过民族间的血脉承继,写出了过往与当下的联系,浮现出一条清晰的民族精神脉络。
诗人还在诗歌中写到文成公主进藏的故事,文成公主远嫁吐蕃与松赞干布的爱情故事,可算得上大唐盛世中光彩的一笔。诗人在她们的故事中窥探民族风俗的起源,感慨传奇和美好姻缘的真挚、惊艳和绝妙。在文化交流与历史传承中烛照当下生活,在民族风俗文化的融合中,我们看到一个女诗人的家国情怀,历史忧思。
“诗人在诗句中/记下此刻人们眉目间的欢乐/或许,这正是平凡生活中照向/自己的一束光/一束让人在天地间站立的光”。以生活之光照亮生命个体,当个体生命在天与地广袤无垠的空间中笔直站立时,就有了一种生活光芒的闪耀和个体生命坚韧不拔的力量。这是对藏民族生活的歌颂,更是对于勇敢者的钦佩、肯定与赞美。
这是对百年藏庄的深情展现。马文秀以一个诗人的身份走进即将要消失的古村落,铺展开一幅百年藏庄的活态画卷。她徜徉在塔加村的街头巷尾,与那里的人们交谈、饮酒、一同歌唱。亲身体验他们的生活方式,感受着藏民们的日常生活形式,打水的卓玛、流着汗的扎西……村子中一应的人、事、物、景都进入了诗歌中,成为表达情感的载体,抒发心绪的媒介。由此也感受到了藏地人民对于生活的热情,以及藏民族血脉中流淌着的精神密码。“如果不是得知/百年藏庄即将消失的消息/那么相遇的机缘/或许会推迟到来”“在老物件之间穿梭//寻找最初真实的模样/即使不说一句话/此刻我也能感受到/塔加百年遗留的气息/已融进我的诗句/顺着气息/抬头望去/天空像箭一样笔直/比地上的道路还要通畅”。诗人在老物件之间穿梭,感受并寻找到了百年藏庄的醇香,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那些往日的光辉与荣耀,都被尘封在这些老物件之中,等待有缘人前来将它开启。诗人就是这个有缘人,因为诗人探秘的方向是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向太阳降落的方向,在古村落的物件中,在舞蹈与歌谣的欢乐中,探寻古村的身世之谜,摹画古村的前世今生。在前世的追溯中,今生的记录中,思索古村的未来与发展。
不论是穿梭在老物件里,还是寻找最初最原始的模样,诗人所感受到的是一个百年古村遗存下来的原始与质朴。诗人与村庄的相遇,是当下时空与古老过往的交织碰撞,而在这种碰撞中,如何保护好古村落,将古老的民风民俗、历史文化传承和延续下来,则成了诗人心中最真实、最迫切的想法。“我以一位诗人的胸怀/去丈量这片土地,去认知/预想每一个轮回”“而属于这里的诗句/如若能随着诗人走出去/那百年后,古村落/将会带给探秘者更多惊喜”。诗人将辗转百年的古村落秘史写入诗中,将探寻古村落的答案用文字铭刻,在语言的流转中完成对文化的传承,对历史的守护,她在此俨然成为了一个文化遗产的守护者、传承者和弘扬者。在对文字的信任与敬畏中镌刻下悠悠岁月的步伐,对文字的敬畏也是对藏族文化的敬畏与珍视,用文字编码,在对文化的共识中留下专属意象。在当下通过文字将对过往的探寻一一记录,后来者再通过文字进一步了解历史,解码文字,走入原始与神秘……在这种不断循环的编码与解码中,马文秀的诗歌,立足于当下真实、现实情境,糅合心灵探秘与想象,串联起了过往、当下和未来的三重流动与互文。诗歌中有对过往的探寻和记录,有在当下发出的忧思,而用文字保留下来的这些历史故事,身世谜团正成为百年塔加存在与辉煌的见证,当百年后的探秘者再次走进古村落时,这些跟随诗人走出去的文字必将为他们指引方向,带来与众不同的惊喜与发现。
与众多乡村一样,人们在那片土地出生成长,从那片土地远离家乡,走向更加广袤无垠的世界。“游子的探秘/何尝不是一种乡愁?”诗人走进塔加,其实也走进故乡,走进那片曾经生活过的古老土地,在一种相似性与特殊性中感受着精神原乡带来的伤感和寂寥。“让故乡在陌生中熟悉/乡愁依旧荡漾在心头/你看!老街口盛放着沧桑”。古村犹如一位安详的老者,静等子孙的归来,古村简单淳朴的生活方式暗含着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们以半生的时光在高原里坚守着快乐而又简单、质朴而又纯粹的人文情怀。“好儿郎在四方/回家吧/古老的村落足以/装下你所有的疲惫”“老屋前依然留着几代人的思念/见证日月轮回的沧桑”。这是一种对游子灵魂的呼唤,对过往淳朴生活方式的呼唤,更是一种对百年藏庄的依偎与眷恋。在远离与回归中放不下的是血脉亲情、古老乡情、人文深情。
这是对文化传承的诗意表达。诗人在第二章的结尾处说道:“我与百年的物件成为朋友/它们用陌生的语言/从形状、大小、新旧……/一一交代出身与成长/如此坦率,以朋友的身份/引领我去感知/古村落被柴米油盐/掩盖的往事”。在当下如此快节奏的生活浪潮中,日常事物的更新迭代更是无比迅速,在不经意间,那些曾经熟悉的物件正在远离人们的视线,逐渐消失。而许多古老物件正是文化传承的最佳载体和最好见证,在那些古老物件身上,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往日传统的生活方式,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曾经的礼仪习俗。从那些古老的物件中,我们也得以窥见生活方式、传统习俗对人们性格的浸润,习惯的养成以及勤劳习性的塑造。
“只有踏着脚印而来的人/才算真正走进古村落”。诗人亲身走进村落,感受着她的每一寸古老肌肤,聆听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脉动。走进传统的藏族村落,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与其说这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毋宁说这是一次当下与传统的对话,一次新鲜的尝试,更是一次体验传统,向古老而又原始生活方式的致敬。从城市走向古村,是一种空间的碰撞,时间的曲折回环,生活方式与人生形式的返璞归真。
“我开始模仿藏族人的生活/酣睡在土炕上/八十岁的老妇悄悄给我盖上棉被/为我阻挡一切噪音/甚至一只小猫的叫声/她守护着我,正如守护着远归的女儿”。诗人将自身融入藏族人群,融入藏族的生活习惯,融入那里的衣食住行。而那里的人们亦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将福气、祝福赠予她,将她视为亲密的人,分享一种上天与自然,以及万物生灵的恩赐。正是通过这样一种融入和体验,才让诗人得以确认百年藏庄的迷人之处,在世界的熙熙攘攘中,在一种人世纷乱的迷离中,塔加村的人们依然能够坚守本心,坚守着慢节奏的生活方式,坚守着古朴而又传统的美好心灵,这是极为难能可贵的。因而诗人要用诗歌的形式,以一种诗意的表达吟诵塔加的一切,记录下有关他们的起源、发展、延续,记录下那些传统故事、历史典故、生活样态,记录下人们的耕耘劳作,待人接物的淳朴热情等一系列有关塔加的事物,从而探索的是古村在不断的发展中,在与新时代的碰撞融合中,如何坚守着文化之根与魂的。召唤出的是一种对古老事物的诗意复活、诗意彰显、诗意记录、诗意形塑与复现。
文化传承与人的生息成长密不可分,在诗歌的第106节中,诗人再度提及那些有关老街口的乡愁,“从老街口走出的孩子/闯荡到天南海北//低头——说不清的乡愁/漂浮于容颜之上/抬头——又是谁的乡愁/躲进白云深处的村庄?”家人在哪,哪儿就是家,当今的许多事物都洋溢着解构主义的气息,天下之大,对于流浪在外的游子来说,家仿佛没有却又仿佛无处不在。但每每踏上那片出生成长的土地时,萦绕在口鼻中的熟悉气息,确确实实让人感受到了“家”的实际存在。因而当你再次走入老街口,仿佛有家人在召唤,有童年在召唤,有往日的美好在召唤,熟悉的滋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是诗人对乡愁的回望,对传统文化真诚的守护与真挚的祝愿,对古老淳朴土地的深深呼唤和拥抱。乡愁与游子,土地与游子,乡愁与土地,三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紧紧依存,相互联系。土地是乡愁的载体,游子是土地的儿女,儿女远游,在一种离开的思念中,求而不得,酝酿成愁,而又在与土地的相遇中释然了惆怅,在走进土地的过程中,在靠近土地的那一刻,获得了心灵的安放。由此打捞起根与魂、身与心的双重契合与悸动。“飘进梦里的远古传说/是乡愁重现的一种方式/让自己离出生地更近一些”。只有走进土地,贴近土地,才能深刻感受到骨子里的乡情和文化基因的跃动与流淌,挥之不去,割不断、舍不下。
马文秀仿若一个传承民族文化的使者,在现代文明快速发展的今天,她带着使命意识、责任意识、担当意识,数次走进一个保存相对完整的典型的藏族传统村落,挖掘那里淳朴的人文风貌、厚重的文化底蕴、悠久的历史脉络。彰显着她的家国情怀、民族情怀、历史情怀、人文情怀。
她在后记《百年藏庄的醇香》中坦诚:“用一部长诗塑造一个充满活力、富有诗意的古村落,探索塔加村如何在不断的发展中坚守文化的根与魂。这一‘顺向’和‘逆向’双向思维通道的构建,目的就是让一个真实的藏庄在新时代复活。”走进那片土地,在老物件和人文风貌中感受着岁月和历史的重量,以诗歌涌动着的灵气,述说古老与现代的全新故事,在岁月的烟尘中回望与凝眸,从而牵引出对百年藏庄保护和藏文化传承的诘问,则是这部诗集更为广大而深刻的意义。
作者简介:郭园,男,安徽太和人,现居芜湖。芜湖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钱江晚报》《博览群书》《青春》《宁波晚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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