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近作一组
张永枚
张永枚没有倒在我的身边,
汽车的摇晃与广东的米酒使他有了一些醉意。
不知道是酒的原故还是长年如此,
张永枚不断找人说话。
有一句没一句说的全是一些时过境迁的事情。
朱子庆几次企图躲进他的内心去挖掘一些历史的秘密,
张永枚总是答非所问。
朱子庆问江青这个人怎么样,
张永枚说毛主席爱看《简爱》。
张永枚重复得最多的是关于巴金的事情。
他说巴金是共产党员。
张永枚告诉我们他跟巴金很熟,不仅仅都是四川人,
他还经常跟巴金一起开会。
张永枚学巴金说四川话字正腔圆。
我跟张永枚不熟。
要说熟,是他说话时嘴里散发的一种气味。
其实直说出来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口臭。
八亿人出一个诗人。
当年毛泽东夸奖的张永枚,现在七十多岁了。
这瘦老头非常可爱,
当年受冲击不知道躲避;现在,
大家急着回广州,几十号人坐在大巴上等他,
他不愿从餐厅下来。
张永枚告诉去催促他的编辑,
他要再吃一个包子。
就凭这个包子,我相信张永枚绝对是一个性情中人。
2005-11-9
记忆
这是个用扁担劈死了包工头的家伙,
他的双手被一条洁白的绳子牢牢系在身后。
他就要被罚去一个叫做死亡的地方。
我们站在山岗,我们捂住自己;
沉闷的枪声,
还是射入了我们的耳朵和眼睛。
2005-12-17
我的城市
七百多万常住人口,
我登记在三百多万流动人口之中。
我对这个城市没有感情,也没有谁把我当成客人看待。
我只爱我的家乡。
我来这里不欠谁的,我来这里只为钱而流汗。
这些是来自我们家乡的萝卜和白菜,
我们用拼命做爱来抵抗饥饿和严寒。
有时我也讨厌她,我的堂客。
明知道我爱用衣袖去擦拭自己的脸庞,
每次出门,
她总是把洗得发白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二十年后,广州男人的精子
将失去活动活力,将无法抵达一个温暖的子宫。
精子死光了多好。
我回味着钟南山的这些话,躺在城郊结合部的木头上,
暗自发笑。
小记
十二月十三日。
面对质疑,地铁公司老总解释,
18000名家属乘坐地铁免票,纯属反恐需要。
十二月十四日。
东亚峰会通过防控禽流感宣言。
十二月十五日。
保持先进性教育,群众满意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九;
人民警察将配备火力威猛的军用手枪。
十二月十六日。
田凤山当庭承认十七笔指控;福建拱桥坍塌六人被埋。
十二月十七日。
富商马豪,杀女杀妻之后割脉自尽。
马豪的同事说马豪性格豪爽,见解独到。
十二月十八日。
太阳从东方爬起,从西方落下。
女儿惊呼,青菜中有一条虫子。
十二月十九日。
联合国停止对华粮援,长达二十五年援助划上句号。
广东新会市离婚妇女胡燕洁身患癌症,无力养育孩儿。
十二月二十日。
一管海洛英,缓缓推进一个刚刚醒来的早晨。
十二月二十一日。
中国电力改革,
付出了很大代价,基本不成功;
韶关农村水被污染,田园风光不在;
十二月二十二日。
中山四路一块路牌显示:
十一月交通肇事1140起,死亡179人,伤1202人。
十二月二十三日。
黄洲大道,一名妇女光天化日之下被砍去挎包和胳膊。
十二月二十四日。
太阳从东方爬起,从西方落下。
十二月二十五日。
太阳从东方爬起,从西方落下。
整整一个月,没下一滴雨。
太阳从西方落下,第二天从东方爬起。
太阳真好,
太阳浇在脖子上暖暖的,让人流不出眼泪。
大河向南
想来想去我只有了断我自己。
去年我被向南的大河抢去了一只电脑包,
想一想自己的职业,
想一想农村生活的艰辛,
我没有脾气,我还自我嘲讽,
有什么关系,谁叫咱们都是农家兄弟。
前几天我又被骗了,
这一次,我非常生气,
我恨不得把向南的大河给灭了。
你可以持刀抢劫我,你可以下迷昏药抢劫我,
你为什么要用一个农民的模样来骗我的感情?
我真的恨死你了向南的大河。
可是,我的妻子是大河的子民,
我不能灭了她吧,我说过她是我的全部,
她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我女儿我不能灭了她吧,她是我生命的未来,
没有她我还有什么希望。
女儿的大舅小舅我不能灭了他们吧,
他们是我所爱之人的兄弟。
女儿的外婆外公就更不用说了。
我女儿的血管中也奔流着大河的血液。
想到这一层,
我就放心了,高兴了,被骗死也心甘情愿。
我死之后,就是大河向南的天下了,
让他们互相去骗吧。有本事骗得太阳从西方升起,
骗得麦子提前开花抽穗。
2005-11-28
词
谁也看不出这个词里的人有什么变化。
仿佛他们从来就是这个样子,永远是这个样子。
事实是,他们生死相继,
一代又一代,在这片土地之上繁衍了千百年。
粗糙。贫穷。混同牛羊,
这个词的偏旁和部首大量流落在街头,
我们在工地和垃圾堆旁边经常会见到他们。
想起这个可容纳八亿人的词我就羞愧难当。
一九八一年我从这个词里挣脱出来,
害怕将我的村庄写上信封。
老狱医
这是一个老狱医。
在我们旁边,他低着,
全心全意在给一个抢劫的歹徒检查身体。
老狱医检查了很长时间,
一会摸摸歹徒的伤,拨开歹徒的眼皮,
还拿着电筒来晃来晃去。
这位在看守所工作了三十七年的老狱医,
他的手已有些迟缓,他的头发全都白了,
他蔑视着我们,耐心地记录着歹徒的每一处伤痛。
老狱医给歹徒量过血压,
细心地帮歹徒解开脖子上的绷带。
面对歹徒的累累伤痕,
老狱医还是放心不下,
他替歹徒慢慢解开衣衫,还想听一听歹徒的心跳。
当老狱医得知这个歹徒,
是在抢劫一名怀抱婴儿的妇女被市民打伤,
老狱医苍老的手一抖,歹徒的上衣被分开成两半,
我们只听到钮扣从墙壁弹落到地上的声音。
老狱医一言不发,摁过去听诊器,
歹徒的胸毛在剧烈地抖动。
杀鱼
嘭,嘭,沉实而有力。
姑娘在用刀背击打鱼的头部。
姑娘杀鱼的动作娴熟而潇洒。
她先是去鳞,
刀背铲到鱼的头部时顺势手一拧,
鱼的鳃部迅速被切除。
然后姑娘的手腕一抖,
刀口深入鱼的腹部,往右一刮,
鱼的内脏和鳃一起滚入下水道。
最后,
姑娘的手一甩,
一把黑淋淋的菜刀立在鱼的尸体旁边,
刀尖深深扎入砧板。
每隔几天,
我会买一条生命力强的鲫鱼让姑娘去剖杀。
我站在鱼池的对面盯着她从容不迫地挥刀。
姑娘以为我喜欢吃鱼,
每次把鱼递给我的同时,
总不忘送给我几根蒸鱼用的香葱。
姑娘不知道我把这条鱼当作了敌人。
是她宰鱼的动作让人解恨。
樟桥
这不是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没这么多漂亮的小楼房,
我的家乡漫山遍野都是油茶林,
时常有豺狗和野猫出没。
这不是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山冲,
当油灯划破了宁静,
没有风吹我的家乡也异常生动。
这不是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没有这么衰老,
没有这么多陌生的年轻人。
我的家乡没有人坐在稻田边抽指烟打麻将,
把钱输给季节和时间。
这不是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有一颗种子正在发芽,
山脚的一条小坝,一年四季有清水流淌。
我的家乡没这么死寂,
连田埂上的糖罐子也不再开花。
我的家乡有唧唧喳喳的麻雀,
砖缝里藏着它们机灵的小脑袋。
不管你把稻草扎得多么像人,
它们一样会到你的秧田调皮捣蛋。
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家乡,
连牛吃一口草都要跪在地上。
这不是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种满水稻。
我的家乡有一种叫稗的野草,
它不但抢夺庄稼的肥料,结出的稗子颗粒还很小。
人们讨厌它,但是它的生命力顽强,你将它连根带泥拔出,
随便扔到一个地方,它都能够扎根生长。
连一根稗草都找不到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我的家乡!
网虫
网上好玩。
你可以花大把的时光和网友聊天,
就算泡上的是个老太太又有什么。
只是千万别去诗歌论坛转悠,
诗歌伟大了几千年,但是现在有一帮写诗的,
是他妈一些被惟美阉割了的傻逼。
今天,
泡了近一个月的网友终于敞开了视频。
我的天啦!
我硬着头皮敷衍了几句,便去浏览新闻。
新闻也一样,
全他妈一些空壳,像女人的曲线一样不真实。
不喜欢并不妨碍我无聊时用目光去抚摸抚摸。
今天,
我还真被一张新闻照片吸引了。
这是一个中年人,他瘦削,粗糙的大手握着一双小手,
他背着死去的孩子的模样像一只绝望的骆驼。
92条尸体一个篮球场能摆下吗?
我的脑子里满是
88个死去的学生被家长背着抱着哭泣成一片的情景。
我不明白,
中年人背在背上的死孩子
为什么要用一件雨衣把他捂住盖上。
是孩子死得不够安详,暴露了这世界过于丑陋的形象?
还是我们恨孩子面对灾难
没有像他们教科书上的英雄一样死得壮烈而激昂?
我们的世界,
瞧瞧你,
多么虚弱胆小,连死去了的孩子的目光你都害怕。
像九一一,纽斯兰,莫斯科,南斯拉夫……
我想从多一些角度去了解这场灾难,
可点开的是一些人在慰问的场面,
是一位省长请求中央给予他处分的表态。
这时我的电脑突然哔了两声。
一个漂亮的网友进入了我的QQ。
她问我那么蔑视地笑为了什么?我才记起视频忘了关上。
我说我蔑视自己呗一直爱着你却羞于表达。
于是我们开始在网上打情骂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