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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镇钢花(组诗)

2006-09-11 作者:洪烛 | 来源:中国诗歌网 | 阅读:
冰镇钢花――河南舞钢市夜景 这是一座我从来没有梦见过的城市它也从来没有梦见过我它冶炼着钢铁,而我冶炼的是诗歌今夜星光灿烂今夜,我恨不得拿蘸水钢笔到炼钢炉里蘸一下我在想;该给它加温呢,还是淬火? 霓虹灯,仿佛熔化的

 

冰镇钢花

――河南舞钢市夜景

 

这是一座我从来没有梦见过的城市

它也从来没有梦见过我

它冶炼着钢铁,而我冶炼的是诗歌

今夜星光灿烂

今夜,我恨不得拿蘸水钢笔

到炼钢炉里蘸一下

我在想;该给它加温呢,还是淬火?

 

霓虹灯,仿佛熔化的铁水

沿着高楼大厦流淌、闪烁

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坐在火山口写诗

坐在最亮的一扇窗口写诗

等待烧红的岩浆冷却成街头雕塑

 

“诗人,这么热的天,

喝点什么冷饮吗?”

“我想要一杯冰镇的钢花――

有吗?”

 

虎头崖的烈士墓碑

 

制造了墓碑的采石场

一定是用炸弹爆破的

今天,一只燕子从低空掠过

我都怀疑是横飞的弹片……

墓碑上的名字

一定是用刺刀刻写的。谁那么使劲?

在晚霞映衬下,每一个姓氏笔划

都构成伤口,在悄悄流血!

他们的身体即使变成化石

依然烫手。似乎只要你一声呼唤

就会有人在野草覆盖下突然苏醒……

哦,他把你的闪光灯当作短暂的黎明!

 

  

 

用九个太阳来加温,够不够?

我气喘吁吁,拉动肺叶的风箱

不需要炼钢炉,我已找到了一个

天然的火山口

火势越来越旺,使矿石熔化、铁流汹涌

用流星的锤子来锻打

直至黑夜像纸片一样薄,边缘布满曙光

我大汗淋漓,肌肉如丘陵起伏

用蘑菇云来遮荫,是否会凉快一些?

“苦夏啊苦夏,一位大器晚成的诗人

在锤炼着他的诗句,快要吐血了……”

用瓢泼大雨来淬火,烟雾弥漫

我最爱听那嘶的一声――谁在叹息?

抑或是一条成精的蛇吐出斑斓的舌头?

趁着天还未塌下来,最好能铸造出

一段彩虹!即使失手

也能抛掷出半截夭折的闪电

作为梦想的半成品……

 

题石漫滩度假村

 

神仙从来不需要放假

可我需要!

在假期中我会变成半个神仙

吸风饮露,采摘东篱的菊花

和湖面的星星

或者坐在柳树下,钓鱼、晒网

写一些没有读者的诗……

好久不见了,青山

还有绿水

我来向你们问一声好!

把每一天当成一年来慢慢享用

累了,就做一个梦吧

在这里,我找到

为神仙预备的标准间……

 

诗人与钢铁厂

 

1

钢铁厂空地上生长的玫瑰

比钢铁本身更有力量

它不会使你流血,却使你流泪

温柔在内心造成的创伤是美好的

其影响远远超过任何一项暴力事件

“我怀疑这单薄的花瓣、精巧的造型

是在烧红的铁砧上

用铁锤锻打出来的――

那需要一位多么细心的工匠!”

 

2

不知为什么,黄昏比早晨更容易

唤醒我内心某种宗教的庄严感

那青铜祭品般凝重的山峦、旷野、房屋

更容易与脑海里的景物形成对应

我是黄昏的镜子

抑或黄昏是我的镜子?

“你瞧,那出炉的铁水般灿烂的晚霞

似乎来自一座神秘的炼钢厂……”

 

3

一柄闲置在冰凉砧台上的铁锤

潜伏着某种沉默的打击力量

很多时候我期待着炉火

期待着扭转一切的手势

以锻炼脱口而出的炙红且生硬的语言

“诗歌的诞生,需要一场

灵魂内部的打击乐!我把铁锤视为乐器……”

 

4

钢铁厂,可以给我一件小礼物吗?

我只需要一杆蘸水钢笔,或者说

笔尖的那一丁点好钢

但愿它有金钢钻那样的质地

穿甲弹那样的力量

“从你最好的钢材里,匀一点点给我

行吗?我要用这杆笔来写诗……”

 

5

他们在开采矿石

用炸药来爆破,用载重卡车来运输……

我不敢目睹采石场的画面

那火山口般深陷的大坑以及森严的氛围

仿佛要给一位巨人举行安葬的仪式

“诗人啊,你也在忍住疼痛

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掏空……”

 

6

我从工业文明中发现了它残存的野性――

那刚出炉的烧得通红的铁水

多像一只巨兽,咆哮着

伸出它滚烫的舌头……

远远望去,它在舔食满天的繁星

“新的神话就是这样诞生的――

炼钢炉,成了一个时代的灯塔!”

 

7

金刚钻不容置疑地划开了玻璃

玻璃在坼裂的疼痛中,梦见的

是一艘自远处驶来的破冰船

我看见了时钟(包括分针与秒针)

却无法找到能把一根线穿过去的针眼

“它们不懈地运转,仅仅在

缝纫着虚无?”时间啊时间

只剩下几根铁质的骨头……

 

诗与锈

 

从铁的深处渗出来,像点滴的汗珠

像汗珠蒸发后的盐渍。从铁的深处渗出来

像老人脸上的花斑

弥漫着阴森的气息

 

铁在蜕皮。铁,像蛇一样蜕皮

剥落的铁锈跟干枯的蛇皮一样

意味着一次告别。铁的灵魂

通过锈的路线逃亡

 

我切开一只苹果,摆了一会儿

发现果肉颜色变暗。那是锈

从苹果的横截面渗出来,从伤口里

渗出来。我轻轻地咬了一口

居然咀嚼出金属的味道

 

不仅切苹果的刀子如此

苹果本身,也会生锈

 

锈,从时间的深处渗出来。就像夜色

或雾,从大地的深处渗出来

 

我经常觉得一首诗,不是我亲手

写下的,而是它自动地

从稿纸的深处渗出来。诗是纸上的锈迹

一首诗,是一张纸在蜕皮

 

 

 

 

诚实的铁皮鼓

――写在龙泉村古代冶铁遗址

 

铁皮鼓的坚硬程度

超过敲击它的人,超过

被灵魂拷问的肉体

被诺言拷问的灵魂

 

敲第一响的时候

鼓手热血沸腾,随着第二响

鼓手失去听觉,第三响是最后的

也是最严厉的,鼓手倒下

倒下的身体撞击大地

 

以幸福的名义

劝告寻找幸福的人们

我的家建立在沉闷的鼓面上

我的父亲是鼓手出身

我的手继承了古老的血统,举向半空

却迟迟不敢落下

我不敢保证生命中剔尽了谎言

 

甚至沉默都是一种力量啊

荒原上诚实而孤立的铁皮鼓

铁皮鼓上胆颤心惊的灵魂

 

工业诗歌

 

把工业控制在诗歌之中

让钢铁恢复温柔,通红的钢花四溅

我将之重塑,以打破陈旧的韵律

让机器轰鸣混淆于鸟语,减少了嗓音

读者的情绪羽毛一样轻盈

 

在稿纸上拼命种植绿色作物

把花园嫁接在厂区的枝头

每天浇一壶形容词,果实选择秋天诞生

我的笔尖开出花来

我的扳手或刹把拧紧花朵的开关

墨水瓶里的河流,突破押韵的防线

我在诗经里钻井,发掘石油和煤

 

所谓灵感,类似于通电的感觉

你的笔名一下子被点亮,提高了知名度

面对灯火通明的厂房

你在每一扇窗户安插一个标点

让风去朗诵它吧,风知道什么时候停顿

污染依旧是城市存在的问题

烟雾腾腾,使我们的想象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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