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鸟

　天气晴朗的白昼  我写小说
　与人物一起流浪城市、乡村
　大海中颠簸的命运
　恐惧感与日俱增

　放下手中的笔
　我披上红色外衣
　在街上  在蒙蒙的细雨里
　默默地走着
　一个世纪的舞曲

　心在荒原中沉寂
　城市的废墟
　多少啁啾红鸟
　被弹拨的手击毙

　我默默地走着
　记忆在某种旋律中丧失
　向前  一直向前
　向着大海一望无际的澄明
　我的翅翼
　在排萧中脱颖而出

　二
　书桌上乾隆年间的古铜镜
　一天天守着我的独处
　整整十五年
　只要风一动  痛苦就包围我

　从未放弃美丽的抗争
　我伤痕累累的羽翼
　在挣扎中抵御侵略者的袭击
　打击和诽谤
　全是小人所为

　艺术是永无止境的航线
　坚实、硕大、优美的果
　生长在开满荆棘的花园里
　苦难是它们的肥料

　我的眼睛生来如此
　智慧而且妩媚
　诱人的光亮出于自然
　天生丽质

　然而  美丽也是一种罪过
　我的嘴唇并非生来沉默
　蚕丝一样纷繁的纵横交叉中
　某种非常时刻
　沉默便是一种抵抗姿势
　一种有力度的声音

　三
　我在汉字无边的梦中苏醒
　冬日料峭的寒意
　使绽裂的手
　如一只溃烂的果子
　勤劳坚韧的女人呵
　用文字堆成的肉体
　不亚于一座神秘的金字塔
　月亮如宝石
　嵌入我的指环

　在书卷做成的褐色门栓后面
　一触即溃的蓝色洪水
　淌过新旧石器
　我激情的杯盏
　盛满青铜语言

　挽住青春火焰的心
　红色忧郁鸟
　孤寂幽深的翅膀
　最终上升为神圣

　四
　黄昏时辰是超凡入圣的时辰
　风声掀动  空中花园
　像神秘的深海广场
　我屏息倾听
　鱼群闪耀的鳞片
　发出腾跃的声音
　尘埃落定
　这赤条条的精灵
　召唤星光

　幻想琴瑟
　一个弹拨的夜
　超度日子

　在比天空更浩瀚的光辉里
　每一片树叶蓄满宁静
　我最孤寂时光
　越过冷而锋利的刀

　洗练心的尘埃
　保持冰清玉洁
　我思念太平洋上空的蓝鸟
　它翱翔的姿势
　万古如斯

　五
　从流浪到流浪
　漂泊度过一生
　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晨光在海面上舞蹈
　棕榈树缱绻的爱
　蔓延生命花朵
　心灵的居所却依然孤独

　无人能够对话的局面
　是灵魂掉入深潭的境界
　一根救命稻草
　支撑我全部重量

　诗歌是我血液中的血液
　晦涩时节
　它是撕裂白昼的鹰

　一枚刀片道出伤口
　孤高枝头
　滴着血的语言
　如穿过苹果的子弹
　够我享用一生

　六
　海滨空旷的沙滩
　是我生活的另一个章节
　感谢阳光
　以无私的奉献  沐我

　我是姗姗来迟的女子
　火把点亮一潭死水
　点亮苍茫渔舟中
　一盏孤灯

　风在吹拂
　吹过古老生灵的骨骼
　吹过芒草尖上的露珠
　我婀娜的脚步
　引来一岸进退潮音

　仿佛是海龟抓住的语言
　倾听与诉说
　灵魂合唱的鸟
　飞过远山巨大的暮色

　七
　让我们回到田野
　回到禾苗、蛙声和蝴蝶的乐园
　勤劳朴实的农民啊
　在树根般裸露的田埂上
　重归平静

　锄头一上一下  亮出丰收果实
　我看到大地之血液潺潺流淌
　我触到大地之脉搏勃勃跳动
　祖先遗下的产业
　积淀着历史的呻吟与痛感
　牛在风中哞的一声
　如此纯粹与忧伤
　土地土地
　是我千秋万古的母亲

　八
　十月怀胎
　我的呕吐如岩浆喷发
　日渐隆起的山脉
　一个新生命就要诞生了

　这是盼望已久的等待
　阵痛  一阵阵痛
　伴着哀怨与幸福
　生命通道
　正在一指指洞开

　如破浪航船的产床
　白衣水手  握住时间口岸
　屏息倾听
　陆地的第一声啼哭

　我的孩子  小小的孩子
　你的歌喉嘹亮动听
　我丢掉所有的疼痛与疲惫
　敞开双臂
　幸福地怀抱你
　你是我生命中的生命

　九　
　我孤独地噙着梦境
　醒来  门外寒冷的铁片切割着雨
　声音就像叫喊的石头
　三年半了  我曾在干旱的牧场
　寻找过水
　红翅膀煽动黄昏
　流血的手指  创伤早早走来

　有如彗星一瞬的你
　带来的黑暗比黑暗更黑
　世界的质地突然生硬
　不出家门也会遭受风暴

　空白使想象丰富
　也使所有的日子逊色

　就让雨哗哗地
　灌注我销蚀我吧
　不可企及的高处
　灿烂的钟声为我敲响
　玫瑰盛开
　红鸟像睡莲被惊起
　我知道明天我将回到很远的海面

　写于2000年8月22日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