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彝州(组诗)》
1 山之歌
一
第一次登五台山
坐在盘山公路的汽车上
一种没完没了的颠簸
向前，向着山的高处
我用目光触摸车窗外的风景
心与宇宙息息相关
忽有一阵嗒嗒的马蹄声
从远古而来
那是自由的灵魂
生活在群山最孤独的地域
低矮的云朵，崎岖的路
彝人的渴望与祈祷
让梦想燃烧成火焰
二
什么是命运？一个人的命运
在死亡和生命相连的梦想之间
在土地与河流的幽会之处
我遥望时间
命运之神弹奏的旋律
就像迷雾中的晨星
它让我们懂得
一个人的尊严和权利
懂得一个民族的悲伤
注定要让诗歌成为人民的记忆
我，了望车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
它宛如彝族的龙之图腾
那些爱唱歌跳舞的部落
家谱上记载着彝人的风骨
三
我们到达山顶时
仿佛抖落了肩上的重荷
盛装美丽的彝族阿表妹
献歌、敬酒
双眸充满着圣洁
一盅又一盅
古道热肠里欢乐的歌声
让我想起从前的酋长和祭司
他们的脚印已成为一部史诗
风化成古老的彝文
我不懂彝文，因为我是汉人
可如今很多彝人也不懂彝文
不会彝话，那么
谁来拯救一种民族的语言？
四
跳一曲彝舞
我成了彝族的阿表妹
在彝族歌舞最本真的音乐中
染一身本土民间气息
我柔软的身体
与灵魂一起飞翔
腾跳与旋转
自由在火光中舞蹈
我炽热的内心
在瞳孔里升起一道彩虹
这是生命涂抹的颜色
野性的风
哼出一支古老的民歌
使我懂得浸透血液的深深的爱
五
在山顶，我想起茨维塔耶娃
想起她的《山之歌》，想起
她一生都在爱，在倾诉
在寻求知音，在渴望共鸣的
――饱受创伤的心灵
我默默无言
望着群山的苍茫与辽阔
一滴破碎的苦涩眼泪
无法描述那个不幸的时代
我接过彝族姑娘递过来的酒杯
一饮而尽
断翅。山岗。流水。西风
让我站在山颠
把灵魂歌唱
2 黑井
一
这是龙川江峡谷的黑井
因盐而名扬天下的黑井
黑井的风
吹拂到厨房悬挂的围裙上
古老的屋脊
就像一块锈蚀的钟摆跟着晃动
我们走过光绪钦赐节孝总坊
两只被岁月淘洗了的双狮石座像
斑斑驳驳古意
宛如一幅历史的彩图
坐在某个屋檐的长廊下
观对边厨房晾着牡丹图案的围裙
它让我想起从前三寸金莲的节妇
在风雨飘零的枯涩中
节制着悲与苦
二
雨中的男人，有一圈细密茸毛
行走在古镇石板路上
褐色的树
还有古驿道上的马蹄印
刻骨铭心的往事
像一道光线沿着起伏的屋顶铺展
明万历四十五年
这里有了第一所书院与文庙
有了半是巫师半是先生的毕摩
有了读书吟诗览经拜佛的心灵居所
我在书画堂
为即兴而作的诗
写一幅书法 一只蝴蝶
停在窗前玫瑰花上
三
我们走在古老的桥上
这是黑井惟一的渡口桥
五马桥，传说马家五兄弟
――为小妹渡鹊桥而架
宛如一则浪漫故事
却传世于千秋万代
从前这里走着马车
走着抬轿的人
我微微闭上眼睛
仿佛看见一辆马车
绚烂的缰绳摇撼着马夫的梦
如今五马桥古朴安宁
像一个不愿多说话的老人
坦露着历史的厚重
四
在汉代，大脚女李阿召
放一头黑牛
黑牛跪到崖边舔岩缝
李阿召也学着舔舔岩缝
原来欲滴欲止的崖液
是盐卤
盐卤比黄金贵。于是
采盐人络绎不绝
深挖窟窿。黑井由此而来
盐汩汩而出
仿佛是喷溅的熔浆
一时商贾云集
一品一品食盐
成为繁华之地
五
都说黑井是一座石头城堡
小小巷子，冰凉的石墙
光秃秃，被风化脱落不少黑末红粉
却棱角不减当年锐气
四合五井天，三坊一照壁
大宅门，曾经的辉煌与排场
都流逝于岁月中
主人已不知去向
宅院野草蓬茸
鬼气森森
荒凉的失落
转眼之间已度过一世
我站在紧锁的大宅门前
想起一幅《黑井牧马图》
3 在化佛山原始森林
让人沉静的是八月的原始森林
那些密布的古树后面
我看到一群白鸟飞越
通过它们，我高高在上
世界的尘土在我脚下
泛起波澜，泛起我眼里的光和泪
我思索着曾经的疼痛
我的承受，是一份自己深藏的残忍
在白云窝寺，我双手合十
一道阳光从天而降
我被神的手掌笼罩
神啊，我的痛苦已久
打开大地的眼睛，我看见
那巨莽蛇般的巴豆藤
那瀑布，宛如醒悟的净水
我因痛苦而美丽
4 左脚舞
月光流入洼地湖泊时
牟定，这个云南小县城的夜晚
是跳左脚舞的夜晚
一支彝人的大众舞蹈
聚集着男女老少
在广场上，手挽手围成圈
月琴弹拨“阿里罗”
唱着、跳着
心灵多么欢乐、自由
我排列其中，拉着彝族姑娘的手
每一个舞步都像一把火
奔放与狂热
我飞翔的姿势，像喋血的蝴蝶
灵魂的时间无限延长
火之舞，便是魂之舞
我已经死过。我将获得再生
5 姑娘房
在彝族，姑娘房
是女孩儿们自由恋爱的地方
她们不在父母的眼皮底下
一切是自由的
小伙子进姑娘房
需要姑娘们的心意
我不是小伙子，也不再是姑娘
我是一个成熟的汉族女人
走进姑娘房
我要在姑娘的床上休息
进门先喝酒，接着抽上两支烟
这是姑娘对小伙子的礼仪
我也尝试一遍
闭上眼睛，姑娘们的羊绒毛毯
盖在身上，我在梦中听到一种旋律
它，远远地从大山背后升起
古老、神秘、深沉
掠过女人的额头，男人的肩
飘浮在孩子的唇上
苦难与坚韧
一串金黄的泪滴
让我的心融化于姑娘房
6 楚雄彝族博物馆
走进山寨一样的大门
乳白色的建筑依山而筑
高低起伏 一种美
一种生活的真实高于理念
历史在这里苏醒
恐龙原始化石 属于
一种世界语言
元谋猿人的门齿
一百七十万年又能说明什么
没有棺盖的独木棺
枯木不烂，像不死的魂灵
五彩缤纷的彝族服饰
表达着一个民族对生活的热爱
我知道，即使酋长的女儿
也自小刺绣 而男人
糜鹿一样野性的眼睛
闪烁丛林
我徜徉博物馆一隅
邂逅古人的魂灵
零碎的记忆如鳄鱼鳞片
我仿佛从古代走来。沉默中
我想起一个人
六盘水，让我品味忧伤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