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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人类思想史的时光漫步

——读顾偕《消逝纪》(思想史诗)

2022-07-26 作者:蓝冰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蓝冰,原名唐国庆,1972年10月生,湖北公安人,“后语言主义”写作成员,民刊《湍流》编委。
  阴阳轮转,日月沉浮。
  ——题记
  
  一
  
  人类社会的历史是伴随着人性的各种蒸腾错动来展开的,并最终形成了一种螺旋形发展,而绝不可能是直线形,抑或平面形。人的存在本身天然形成了一种悖论,这种悖论使之不断摇摆,沉落或升起也都成为必然。没有一种力量能绝对主宰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普罗大众不能,帝王将相同样不能,这使人类社会形成了一股洪流,混沌苍茫一直流到了今天。但在这之中,却有一样东西,不断地发展壮大起来,逐渐成为了人类社会的主流,成为了人之成为存在的根基,那就是思想。人类社会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滋生并最终繁茂起来的思想,使人的概念逐渐明晰,并最终从万物中区别开来。所以,一部人类社会的历史,实则就是一部人类的思想史。梳理人类思想发展的脉络,或可窥见人类社会形成发展的奥秘。
  《消逝纪》是一部长诗,同时又是一部思想史诗。它由十章组成,包括序诗和主体(九章)构成。诗者站在一个至高的时间节点上,以恢弘浩荡的笔触,上帝一般的视野,展开了对人类社会各种状态以及内部思想涌荡的描摹,以深透的洞察与犀利的哲思为我们呈现了人类社会洪流中种种思潮的真实图景。既涌荡着热烈的希望,又弥漫着灰色的绝望;既高高隆起,又深深凹陷。是天堂,同时也是地狱。是人间,又非人间。诗者站在至高点上,既看到随着历史洪流滚滚而来的洪荒之生,也看到随时间大河滔滔而去的漫无边际的消逝。漫邈的神思与盘曲的诘问不时冲撞着我们的心胸,奇妙的组合与怪诞的风景又把我们目光引向另类的思域。文辞与思想构织的幻彩令人心驰神迷,而又深陷于更为深在的叩问。人类尚在乎?命运何为?罪域与荣耀,何者构造起人类的深渊?造物之始,精神诞生于哪一条大道?消逝时刻,反射过来的又是何种光明?
  诗首先在题记中说,每个生命都有一个节点,星星总是要在消失之前发出最耀眼的光芒。这向我们点明了“节点”的时刻,就是事物消失的时刻。经验告诉人们,星星总是要在消失之前发出最耀眼的光芒。而这,必然引起人的凝视。任何事物在消失的时刻,也都会引起我们的凝视,而这个时刻,正好是一个节点。这一时刻显然不同于普通时刻,它显得如此重要,以引起了诗人的重视,诗的垂临。诗人必定要以一种方式,凝视那过往的所有时刻,以期来震醒那些昏昧的人们,并带给人精神的召引。同时,它还提出了一个问题,既然这个时刻是一个节点,而联系诗题“消逝纪”,我们不禁想到,这个时刻是否人类已经行到了它最后的旅程,行程的终点:最后的辉煌,也即意味着行将消逝。
  诗的开篇《序诗:命运舞会》首先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尘世热闹甜蜜的场景,所有凡俗的肉身都在良宵尽享欢愉,品尝着人世的爱与温柔,人们忘掉了一切,此刻只让肉身就位,在风之歌舞与音乐的旋律中找寻人世的欢乐。诗人写道:
  
  早该如此良好
  今夜又将是场怎样持续的盛宴
  
  似乎尘世的生活本该如此,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诗歌尚未开篇,而人们心中已经荡漾起盛大的欢乐。
  
  不要停止紧紧相依的生活
  告诉我歌唱,还会
  以什么忧伤来进行
  敲击声由远而近依旧是这般甜美
  眼睛在听谁的召唤
  阴影仿佛都会移动无尽的热爱
  
  或许这就是理想的尘世生活,人们并不欢迎忧伤,而对甜美却充满了喜悦的接纳,这难道不是命运舞会应有的场景?是的,尘俗的人们打心底里就热爱向往这样的生活,他们心甘情愿地沉湎于这样的快乐,而不需要更多的意义与启示。
  
  我在与谁一同共拥温柔
  颤抖异乎寻常的愿意被欢乐包围
  
  如果能纯粹的这样欢乐也是美好的,但世界却不是这样单一的存在,它还有另一面的内容:
  
  或许经过便是道别
  时间终要离去
  脚步在缓缓靠近喧嚣的海洋
  大地只是一个你存在的距离
  
  离别成为人生的另外一个主题,大地也终归只是一个“存在的距离”,而不会是一个“永恒的归宿”。时间预示着某种必然,那后面隐含的是人类的悲伤。
  
  燃烧在闪烁内心的留恋
  酒杯摆开肉体的吸引
  黑暗使者于灵魂中
  会更加透明
  
  “留恋”的滋生意味着作为情绪类的生命的存在,必然地将会坠入悲伤。因为留恋的情绪与以时间为标尺的离别终成为永恒悖论。“黑暗使者”的到来,使一切陷入到不可逆转的境地。悲伤是如此清晰地存在于人类的命运中,在灵魂的酒杯中那么透明。
  但人们还是乐享着尘世的欢乐,让无尽的欲望从夜晚向着白昼绵延,人们依旧对未来充满了强烈的信念与热爱,对爱也充满了强烈的愿景,这都是人内心的本能之愿,没有人愿意苦难,而拒绝欢乐,所有人都带着尘世的梦想在大地上奔忙。
  
  常春藤在醉意中缠绕
  音乐不愿听苦难的声音
  无法停下的还有更多愿望的旋转
  
  即便是在梦中,人们也依然渴求着美好的事物。
  
  但你有时累了仍不忘做梦
  高山会有许多光辉出售
  黎明永远遥远
  过路人忙着在拣
  自己掉下的骨头
  
  但这只是生活的一面,隐藏在更深处的生活又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呢?当我们撩开岁月的面纱,会发现生活完全迥异的另一幅场景。
  
  继续吧,继续掌声中的泪水吧
  流淌会掀起精神巨浪
  伟大的悲悯又将朝不幸走来
  这是人世总有掠夺与等候的歌舞
  沙漠在城市再度铺开
  尘埃始终不明白
  为什么总有魔鬼的降临
  
  “掌声”中包含着有“泪水”,流淌则会“掀起精神巨浪”,而“悲悯”之所以走来,那是因为生活中暗含着“不幸”,而“歌舞”不光是“等候”,还有“掠夺”,在城市铺开的,不仅是繁华,还有沙漠。很多人都弄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总有魔鬼的降临”。这一切,是不是都足可颠覆人对生活的认知,同时冲击着人们内心关于幸福的堤坝。难道那一切并不完全是真实?
  
  你善良的伪装是如此之深
  假面是轻蔑所有的英雄
  
  在命运的舞会前,人们陷入了认知的疑虑,变得惶然。他们终将失去内心的信仰,而被坠往生活的迷途。
  
  接近重量,又将付出
  多大代价的痛苦
  因此你宁愿相信美好
  不过是天堂的消息
  
  人们突然发现,在人与生活之间,存在有一重天然古老的敌意,但如何使人与生活保持在合理的分寸上,这似乎仍是一个无法完全破解的谜题。
  
  什么节奏不会让梦想的呼吸逃离
  没有你的舞会,命运是否
  再无乏味的担心
  
  生活一直令人生厌,但又吸引人永无止境地热爱下去。诗者在这里表现出巨大的热情与智慧,引领人看清生活的实质。
  
  在记忆中出发
  财富不是我们最满意的笑容
  和平也并非最佳成果
  岁月还有许多理想的坟墓
  荒凉地等着你的最终到来
  
  生命没有不死的季节
  哪怕是常年盛开腐烂的花蕾
  也要比钟爱的穿梭
  不致于总是那么短暂
  
  必死的结局,成为人类心灵中恒久的阴影,这使人陷入悲伤,纵使千年舞会,人们经历了那种种欢乐,寻觅那无限的神秘,获得过“许多世纪友情的礼物”,但终不免落入虚无的喟叹。
  
  但你,还是在舒适中感到了悲伤
  一千年的事情都可以在舞池发生
  嫩枝镶满曙光
  惟憾大地不是天空
  欢快结束后,谁都又将
  赤手空拳
  
  在消逝的这一节点上,人的这一最后精神的闪亮,照亮了他们深邃的夜空。
  
  二
      
  诗的第一章《没有一种歌唱再是尝试》,向我们展现了人类成熟的部分。人类自走出蛮荒时代,开始有文字记载的时代起,都是人类的成熟部分,人类整个的文明史,都是人类的现代史。诗者写道:
  
  不会又是重复的旅行
  事物的内部都已有了地平线
  
  这里的“地平线”,我们可视作是人类文明出现的标志。人类终于从鸿蒙的时间之旅,走出了蛮荒时代,开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文明。地平线的出现,喻示着一个新世界的到来。“不会又是重复的旅行”,是说,人类不再像过去沉沦于认知的混沌中,在时间的迷雾里打转。
  那么到来的新世界是怎样的景象呢?诗者写道:
  
  钢琴的音域均很通畅
  夜晚是所有生命的假日
  你的一切脉动跳跃
  全变为了成年模样
  
  “钢琴”代表着人类的文明,“钢琴的音域均很通畅”,表明新世界里一切大道都已建成,世界进入了它的鼎盛时期。“夜晚是所有生命的假日”,人们在夜晚可以安然入睡,休眠,祥和的夜晚是人类文明的另一标志,人类已经摆脱了对安全的恐惧,可以安然地歆享人类的文明。在这样的一种状态里,“你的一切脉动跳跃/全变为了成年模样”,人类走向了文明,走向了成熟。
  
  让我想一下还有什么微风
  是尚未长出的翅膀
  潮水会不会有新鲜的味道
  黄金是否也已离开了荒谬的包装
  还有什么不安能对星空表示怀疑
  真实属于谁的天下
  躯体还将为谁引路
  
  在诗者的眼里,人类社会已经浑然具形,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阳光底下再无新鲜事,世界似乎一切都已完备,人类对他们所存身的世界以及自己都有了足够的认知,世界进行到了一个平稳的状态。
  然而,真的如此吗?人类是否就此征服了世界,获具了终极的成果?诗者写道:
  
  多少年的诞生的投降
  并没用问题的消灭赢得一生的征服
  谋划依然牢固且深不可测
  
  人类是解决了无数的问题,但却也并未赢得一生的征服,这是一种深层的理性的认知。在世界面前,人类终究显示出他的有限性。
  所以,
  
  不知为什么,历史在马背
  仍在灿烂的飞奔
  
  世界并没有因为人的鼎盛而停止下来,相反,它还在朝着既定的方向飞奔而去,这是人所面对的一个永恒的历史难题:有限与无限。在消逝的世纪,人类的鼎盛时刻,行程的终点,这里似乎又是世界新的起始。那么,人类又该去往何处?
  在对人类进行了充分的展望之后,诗者又对人类进行了回溯。在仔细地对过往生活进行梳理之后,人类开始有了思考。诗者写道:
  
  今晚我还有哪样没来得及的告别
  尚未整理成艺术与哲学
  开始在哪站稳成了巨大的走动
  新的羽毛能从何处壮观地散开
  
  思想、艺术、行为,这些都是足可告慰人心灵的,在诗者的回望中,它们表现得那么美好充盈。
  
  手中仿佛有军团
  仍将策马远行
  流水不会在消沉中喘气
  生命的练习或将又有辉煌来临
  
  这正是一个生命走向成熟的标志,一切都显得充满生气,让人充满信心。
  
  我的脸再会面对谁
  换得无数的亲密
  
  可以感受到,人对自我充满了热爱,这种热爱像那些植物溢出的花蜜,滋养着人性中温润的部分,这也是人性达到成熟最美好的部分,包容着人的理智与情感。所以,莎士比亚有一句话说,人在理性上多么高贵。
  但同样,在人性中又还存在有阴暗的一面,毁弃的一面。
  
  黑暗在帮谁又一直在做着坏事
  珍珠被埋葬后是否愿再相信
  这就是种创造与毁灭的考验
  
  人类世界从来是善恶两赋的,光明与黑暗并存,正义与邪恶交织,所以,人性一直处在那种“创造与毁灭的考验”中。
  
  必须早安一声
  是否魔鬼就愿睡去
  
  伴随人一生的,不仅是天使,更是魔鬼。每个人心中都驻藏着一只魔鬼,文明的程度取决于对魔鬼的驯服程度,也就是人的理性对自我欲望的控制。
  在此种状态下,
  
  永恒不过是年复一年
  演奏不必继续排练
  奇迹很寂寞
  可能,已不再有可能
  与之再会疯狂的相比
  
  人类是一个奇迹吗?是的,人类的确是一个奇迹,但他仍不免沉沦于自身永恒的悖论之中,在漫长的岁月里,痛苦地泅渡。
  但诗者还是对人类予以了肯定,理性的沉淀,还是让人类有了许多足可颂扬的部分。
  
  那么沉默算不算
  更辽阔的歌声
  总要有稀有的韵律
  还记得渴望的高唱
  总要有金字塔站在阳光下的沙漠
  让世界牢记,死亡并非
  就是一个时代真正的结束
  
  像金字塔这样的人类建筑,它的存在不仅显示了世界物质的部分,更显示了人类精神的部分,即便是恒久的沉默,那也是一种“更辽阔的歌声”,而死亡“也并非就是一个时代真正的结束”。作为业已走向成熟的人类,他们必定在世界中显耀出他们实在的那一部分。
  
  我相信高度不一定都会被平庸困扰
  总有隐秘的深刻会卷土重来
  总有思想的新芽
  在胸腔萌生更深的意义
  
  唯有诗者的理性,可以穿透纷纭表象的重重障碍,而直抵本质的真实,能洞见人作为存在更为深在的意义。在对人的透视中,诗者在这里表现出了强烈的思辨的色彩和敏锐的洞察。
  
  曲折并非是个最坏的经验
  广场应被更大的信仰照耀
  人类,不要只把喜欢的东西
  放入眼睛
  丰富可能会是陈旧的茂叶
  
  芬芳永不会让腐臭击垮
  应着嘹亮正义之名
  所有的贫困,无疑还将朝
  陌生的幸福出发
  
  诗者最后表达出对人的构想,指出他期望中的成熟的获具理性的人应有的状态。诗者首先发问:
  
  你会惊恐自己在没有上帝的地方
  也能感受到天堂的闪电吗
  你毫不畏惧世界秩序与制度的腐烂
  把一切天空的力量,打入
  过往血管并不结实的地基
  这种精神巨人的创造
  难道也是一种人性的浪费
  甚至说什么这也仍然不过是
  伟大还是渺小
  那种夸张的变异
  
  在这里,人被放回到自己的位置“没有上帝的地方”,人只有在没有上帝的地方才成为人,才成为他自己。而作为成熟的人,是否已获具足够的理性,来抵挡来自内心的恐惧,来应对天堂的闪电,“把一切天空的力量,打入/过往血管并不结实的地基”,这是诗者对人的发问,也是诗者自身内心的考量。诗者的期望是,在经过了足够的磨砺,人得以在岁月中成长成熟,获具了理性,而成为世界光明的部分,强大的部分。
  
  但你得承认行动就是个
  能够发现什么的音符
  无论有多么哀伤的沉思的结束
  人类总还要时时感应到自己
  梦想的烈火
  
  你必须在支撑中唱出
  最后一支没有黑暗的歌
  
  诗者的理想是,人最终摆脱了对一切的依赖,战胜了内心的恐惧,作为这个世界的一种存在,他成为一个强盛的生命体,而受到照耀与瞩目。在这个时候,所有来路上的苦难与艰辛,都将化为时间的细浪,在人的脚下幸福铺陈。所以,在这个时刻,所有的歌唱都是成熟的,是富有经验与智慧的,不再是尝试。
  
  三
  
  诗的第二章《海洋是泥土永不沉默的大地》,诗人在这里将视线由陆基生命转向海洋生命。海洋同样是生命的摇篮,海洋同样是生命的领域,诗人以抒情的笔调和激越的情怀歌咏了海洋生命的种种,表达了一种另类的生命理想和喜悦。
  
  我已赤裸地献出了自己
  
  诗开篇这样写道。“赤裸”一词在这里凸显了海洋生命的特点,没有植被的覆盖,没有皮毛的裹覆,一切都那么宏阔地敞露在绵延的时间之中。这就是海洋,汪洋恣肆,一览无余,毫无保留地献出。在这里,
  
  泥土的力量变成了
  一片轻盈的纯净
  
  和泥土的厚重相比,这里海水的波浪显得是如此轻盈而纯净。这是一种另类的美好,它包蕴在海洋的敞开中。
  面对如此场域,生命已然获得满足,变得恬然自适。
  
  不必再有抱怨和混乱
  沉默是对死亡最好的报答
  我已永远沉浸在了
  巨大的虚无与恬美之中
  
  浩渺的海洋并不全然只是虚无,它同时也是生命灿烂的场域。而时间对于海洋生命来说,已变得无关紧要,因为海洋是没有际限的,但它却能泛起浪花。
  在这里,诗人认为生命归于海洋不是生命的失败,恰好相反,生命在这里融入了一种更大的丰富灿烂,获得了更高的趣味。
  
  不要以为我是被洪水的胜利
  永远笼罩只剩下了奄奄气息
  一场膨胀之旅后,其实
  我已同星河交汇
  肌肤开始在透明中闪烁
  
  融入到海洋的生命,建立起了全新的概念,他们消弭了起始,在他们一生中铺陈的只有“柔软的道路”。在海洋生命宏博的一生中,当他们以睿智的目光去审视过往的生活,他们突然获得了顿悟:
  
  文明依然是个婴儿
  未来不过是
  纷至沓来的过去
  
  文明这里应该是指陆基生命文明,相比于海洋生命而言,陆基生命就显得短暂而狭促,还是个“婴儿”。而在浩淼无边的海洋这里,未来与过去,都是一个在不断即时替换的概念。
  海洋生命带给了我们全新的认知,它对陆基生命既是一种逆反,也是一种补充。首先它确认宁静是一种最终的策略。
  
  人世命运仍在我头顶不停地起航
  但我不再想看见所有事物
  依然还有的翩翩弄情
  归于宁静可能正是生命的最终策略
  再无何往与奔波
  
  诗人在这里表达出对过往生活的悲伤,以及对水世界的充分的认同。
  
  时代曾经是多么悲伤和多余
  水是那么优雅
  
  在海洋的世界里,诗人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宁静,不再有战栗与惊恐,也无所谓再有什么期待与留恋,生命在这里达到理想的澄明的境界。
  
  遗忘已愈合了一切的不幸
  广阔的透明均在我身边
  我已看到黑暗再无拂晓
  自由在清澈的广袤中
  正不停地穿梭与延续
  
  诗人觉得生命在海洋里,而不是在别处,找到了最好的归宿。“透明”、“自由”这样的字眼出现在诗中,增添了美好的韵律感和内涵。而正是海洋,使人类瞬间洞明了生命的本相。
  
  一场溃败的收获 ,终于让我
  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溃败是指陆基的生活,而最好的归宿则在海洋。诗人在此幡然领悟:
  
  只要这硕大的而无边的宁静
  能让我彻底明白,为什么自己
  长久的会成为
  纯朴或是邪恶的牺牲品
  
  宁静是一种生命智慧,而这重智慧诞生于大海。人在大海硕大无边的宁静中得以领悟生命的真谛,从而对过往生活生出悔过之心。
  诗人再次为我们呈现了海洋带给人的生命的欣悦,
  
  如今湛蓝的湖水
  全是你无法想象的美酒
  
  我已相逢到从无悲伤的鱼群和珍珠
  新的摇篮便是这明亮的来世
  它是深藏着本质的优秀的深渊
  所有的秘密,便是
  一种伟大的寂静
  
  生命在海洋这里获得了至上的喜悦与平静,这样的景象令诗人也为之感到欣悦,并升起一种激越感。一切都是如此和美,与生命相伴的是“从无悲伤的鱼群和珍珠”,而海洋更是成为生命“新的摇篮”,诗人在瞬间洞明了海洋“是深藏着本质的优秀的深渊”,“所有的秘密,便是/一种伟大的寂静”。
  接下来便是顺乎其然的和谐相处,一种更为自在且从容的生命宣示着美好,让生命的融入更合乎世界的韵律而显得温馨。
  
  让一切松弛下来的随意去翻滚吧
  这并非末日的荣颜
  终日飘荡和闪现的,该是
  世上再不复闻的
  怎样一幅真实的幻境
  ……
  新的温暖不是漆黑一片和冰冷
  不是另一种肥沃事物的熄灭与放弃
  
  我已完全融入了
  由暗礁照料的,另一处
  再无束缚的水中空阔广场
  血液已能与海藻共同流淌
  
  从今往后我已能体面地
  睡在了大海身旁
  不用再有什么颤抖与寻找
  不用望到卵石,就神经似的
  马上想到一种发光及坚硬
  
  在诗人眼里,海洋带给了人类全新的生命体验,也带给了生命全新的内涵,生命也在海洋这里获得了一种全新的气息,变得恬然、舒展、自由,并让生命体验到了一种至高的喜悦,这或许是之前从未体验过的。
  
  水的壮阔无人知晓
  惟有荡尽天涯者
  方知那种
  生命重生的喜悦
  
  诗人将生命融入海洋视为是一种重生,这可以说是对海洋至高的礼赞。而生命也的确在海洋这里获得了更为充分的自由与更多的光彩,而令诗人涌起一股豪迈之情,将往昔岁月以及时间所负载的痛苦都暂时搁下,而让生命流向梦想的无限。
  
  今日我的胸襟已是格外开阔
  并充满天际的形象
  我甚至忘了岁月的模样
  时间为何会负载那么多的痛苦
  让我缓缓地流向无限吧
  从此永远于波浪的梦里摇曳起来
  
  而所有这一切生命的荣耀与美,都归于海洋,归于海洋对生命的另一种孕育与承续。诗者面对这一切,也只能是发出悠悠喟叹与赞礼。
  
  孤寂不再需要爱抚
  天光便会照亮我再无歌唱的全程
  鱼群翩然起舞在这茫茫长夜
  月光的彩虹映在我湿漉漉的全身
  仍旧可以使我心驰神荡
  仰望悠悠长空
  又一番自身的良辰美景
  怎奈不是又必须沉迷千万载的
  水的无私的大地
  
  四
  
  诗的第三章《我们一生都在学习逝者的东西》讲述的是关于人与时间的问题。人类文明肇始于何处?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逝者”,一个是“学习”。“逝者”我们可以理解为消逝的东西,人或者事物,同时还可以理解为过往的、从前的人或事物。“逝”在这里为我们指出了人类文明旨归的方向,在于过往,在于宇宙既定的部分。“学习”则具有一种趋向性指引,它表明人类的一切文明都并不源自本身,而源自世界过往的、既定的事物。诗者写道:
  
  没有失踪的土地再也叫不出名字
  没有不认识的山川
  会让你彻底忘了石头和激流
  内心不会无缘无故散发
  前世不曾有的芬芳
  诞生不是偶然的一束玫瑰
  消失一直在回味历史
  草原温柔的地下
  始终还在奔驰着血性
  
  世界在某种意义上归于了无名,但正是这种无名的存在,却激荡着人的理想与热情,他们从那些无名的事物中获得滋养,并激射出心灵的智慧与芬芳。“内心不会无缘无故散发/前世不曾有的芬芳”。而对于人类来说,绝不存在一束“偶然”的玫瑰。在人之前,世界早已先验地存在于那里,一切都在徐徐地展开之中。
  
  时代永远不可能带来什么
  热爱的新婚
  湿润在将种子的胚芽逐一奉还
  声音吹来了昨日浪花
  祭坛仍然还是昨日的神明
  没有突然萌生的果实
  会不会经过黑暗
  
  人类并不能对生活抱太多的希望,人的一切都不过是对世界的呼应,人的一切理想和辉煌都存在于“逝者”的过往之中。
  
  飞翔靠曙光哺育黎明
  梦想靠火焰去将光明发育
  
  这里“曙光”“火焰”都可以视作是“逝者”的一部分,而“飞翔”“梦想”则代表着人的理想与激情。
  人最终发现,自己一生努力所走过的路,最终都又回到了世界的起点,回到了物的部分,回到存在之中,回到“逝者”。
  
  兜了一圈又将回到黄昏
  彩虹没有伸出最终的精美
  无限之路,其实
  就在过去的岸边
  
  对于人类来说,漫长的“无限之路”,早已停靠在“过去的岸边”。这也是人所面对的终极问题,是使人陷入悲伤的宿命的缘由。一方面是要不断地去求索,一方面是要不断地回归。而在这一过程中,人并不曾真正睁开过眼睛,看清世界和自己。
  
  你的步履在世界根本不曾
  睁开新的眼睛
  奔跑在沉醉中燃烧
  美味不过是重复的贪婪
  这是根源性问题
  
  在漫长岁月里,人很多时候都处在蒙昧的状态,人一直学习,但所获有限,人努力追寻,却陷入迷失。
  
  一直不懂得该有怎样的进步
  情爱的夜晚依然没有学到
  本能应有如何的放弃
  
  歌声多了就成了叫喊
  我的秋天真的打开成熟大门了吗
  
  在庞大的存在面前,人显得如此迷顿,以致人面对自己的人生也显得盲目,人不仅不能清楚世界,同时还不能清楚自己的一生。
  
  你毫无办法能够发现流水下的新矿
  神秘使你测量不到秘密的一生
  所以你只好把痕迹
  当作展望的天空
  把故事看成是自己
  多姿多彩的海洋
  
  原本孱弱的人类必然地陷入到某种困境。这些困境是庞大的、持存的,带着对生命的逼迫感。
  
  依然是山峰挡在前面
  把你再度逼退到发愤的阁楼
  依然是战士还需要流血
  和平在煎熬中才能真正领悟
  英雄为什么叫崇高的那些意义
  暴风雨永远是光芒在后的颜色
  大地没有任何新衣
  
  人类最初肯定尚未意识到会有如此困境,当他们意识到并被逐出伊甸园的时候,他们变得满身泥泞。狼狈、孱弱、蒙昧的人类,只能是在无尽的迷茫与困顿中前行。诗人告诫他们,他们只能去向“逝者”学习,以求得生活和生存的方法,来弥补他们内心的绝望与哀伤。
  
  不是你的雄伟还得虚心拾阶而上
  心灵不要总想着
  这便是自己的收成
  逝者统统没有远去,空间到处
  都还回旋着
  他们气息的斑斓
  
  在诗者眼里,世界从未真正抛弃过人类。人只要虚心地去向逝者学习,他们便会有所收获,但人首先要明白,人所有的获得都是向逝者学习的结果,而不存在有什么没有根源的创生,而在人的获取中,首先还必须学会舍弃。
  
  说什么突破
  那是多么自欺的顽强
  
  世界总要进步
  前行自当蕴含
  更大的舍弃
  
  或者说,学习是一种舍弃的智慧,尤其是当人面对世界的这种无限广大的时候,人只有不断地放下一些自我,生命的智慧才会生发出来。而人注定在他的一生中,都要不停地向世界这种广大的存在去不停地汲取智慧,以实现一个全新的自我。从这里我们看到,逝者才是我们的一切生命之源,是我们智慧的起点。
  
  五
  
  诗的第四章《废墟迟早是每个人的故乡》,充满了悲慨的情调,诗人在这里似乎为我们展现了一幅末世的场景,所有的存在都将毁灭,未来的一切都将归于黯淡与虚无。诗人写道:
  
  而自那起,人类残败的故乡
  则再无任何光芒
  爱是如此脆弱竟被自己的狂妄穿透
  创伤毫无颜面
  不需要战争和自然灾害
  遍布的心灵贫穷
  抑或又将自那苍茫的开始
  轮回在高呼万岁
  绝望与希望,都不愿放弃
  再度于废墟卷土重来
  
  在诗人的意念里,人类必然会走向残败、黯淡、衰弱,人终归是如此贫匮,以致根本无法穿透自身的蒙昧,而沉沦于理性的昏暗。
  
  我们千百年都没学会
  抵抗平庸的庆典
  
  这便是本相。漫长的岁月中发展起来的人类,表面上的繁茂昌盛的一族,实则不过是一种另类的沉沦。他们在日益广大的平庸中,自行到来了各种粉碎,倒在了物质的阴影里。
  
  归途同样也在一直等候
  所有粉碎的自行到来
  世界不是一种假设
  物质的阴影,便是
  黑暗的狂风
  
  人最终成为了世界的牺牲品。人类努力建造起来的地球文明,最后都不可避免的成为废墟,人终究在这座废墟之上哀悼自己。
  
  很久以后所有高耸的奇迹
  都将夷为平地
  苦难首当其冲
  光荣一样也会被埋葬
  时间只剩下空荡荡的摆设
  毁灭的收割,日夜在闪着
  历史灰烬的粼光
  
  诗人先验地看到了人类的结局,看到了时间过后世界空荡荡的场景,“毁灭的收割,日夜在闪着/历史灰烬的粼光”。人类是什么?文明又是什么?在时间的征程里,到最后都不过是一些历史的灰烬。这是骄傲的人类与卑怯的人类二者双位同体的必然结局。
  人类文明湮灭之始,也是大地的黑夜之始。丧失了文明的土地将长久地处于黑暗的悲凉中。
  
  所有隆重的创造只能于碎片中逃离
  时代的鲜血全已消失
  焚烧追上了一切温馨
  寂静迎来了死亡的迷雾
  许多年后光明没有了家庭
  生活再也看不见风景
  到处充斥着凌乱不堪的飘荡
  建设在火炉中熄灭
  热风获得的,仅是
  一种悲凉的新生
  这不是前进蹂躏了什么的结果
  不一定是土地的心脏
  迟早也将有的崩溃
  黄金都得让步
  刀锋会刮向所有地面
  
  这是一幅在炼狱世界里才能见到的景象。死气沉沉、阴森黯淡,毫无希望与光明可言。人类何以至此?何以遭受如此天谴般的罪责?诗人给出了说法:
  
  这可能就是最后幸存的
  一种生存仪式
  顽固必将导致结束
  战旗终会倒在
  没有理性的河里
  
  人因沦丧了理性而坠入罪恶的深渊。没有理性于人来说,便是坠入了黑暗,他必最终遭至毁灭。
  
  至暗时刻是人类再不复还的纯朴
  家园已成一堆篝火
  便是没有屠刀,灾难
  也需要新的奴隶
  
  在诗人看来,理性是人类文明的基石,唯有理性,能使人保有希望与光明,但很可惜的是,在充满厄途的人类命运中,人常常丢失了理性,因此沦入深渊也就成了必然一途。这是因为人自创生之初,就天然地成为一重悖论。人类自己就是自己的深渊,所以,人类世界里一边在建造,一边就在毁灭,一边在隆起,一边就在垮塌。人一边在自造的灾难中创生出来,一边又在自造的文明里自我埋葬。
  然而人类似乎并未从自身的昏昧中醒悟过来,他仍在这片黑暗土地上执拗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光明与幸福,但始终未能悟得的人必定陷入一重永远的迷局。
  
  歧途永不疲惫
  
  这便是人所面临的困局。人恒久行走,但却是在歧途。这使得行走丧失意义。
  
  你的头颅尽是一片沉没的残渣
  旺盛的一直是贪婪的笑容
  惟有千秋利益的吸引
  仍还保持着,最终
  愚昧的闪耀
  
  所以,诗人在这里给出了一个悲观的结论:
  
  就因为这,群山之巅不断的造就
  或是命运深处终无真理的回声
  可能到头来我们
  确实就该白忙一场
  
  所有的努力到最后都可能落空,这会使人坠入意义的虚无。人最大的悲剧性莫过于虚无。人毕其一生,所有的行为与努力莫不是对抗虚无,但最后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坠入到虚无之中,这使人动摇了内在的信心。
  
  心灵将滚向生命遭受背叛的嗥叫
  那时谁都无法拥有赦免的圣牌
  那时谁都会被末日不幸的捆绑
  
  泡沫是种严酷现实
  死神不需要做任何装扮准备
  到了那时,可能你真的就只能
  一下严肃面对突然到来的惊恐
  和来不及的任何困惑
  
  人终究会回到哪里?人终究能回到哪里?这是诗人关心的问题,也是生命的命题。而最核心的在于,人在世间的征途中,必然会漫失理性,将最终导致人的世界变成一座废墟。人当下的辉煌处境,不过是未来荒凉世界的一个过程。而人必定在自己的废墟上哀悼自己。
  
  六
  
  诗的第五章《挽歌的光早已穿透死亡》,再次将人类置于历史的场景,在此场景中,诗人再次穿透尘世的种种迷雾,廓开了世间的真相。
  人类历史的场景便是死亡的场景。人类早已死亡多时。从很早的时日起,人类就一直在死亡,死亡于人类而言,是一个持续性事件,而不是偶然事件。
  
  睡梦中躯体全已失去祖国
  
  这个诗句便指明了死亡的场景。人类持存的时刻也都是人类与死亡相伴随的时刻,而“睡梦中躯体全已失去祖国”,“睡梦”便是死亡的体征,“失去”则意味着沦丧,“祖国”则是曾经的生之乐园。
  但诗人在此刻发问:
  
  什么又从天空回来
  
  这一发问是如此突兀,让人警醒。这一发问的前置语境实则是死亡。在人类世界持存的广大的死亡之中,“什么又从天空回来”?
  
  什么又从天空回来
  仿佛漫长跋涉全都停留在了
  沉默的月亮
  
  “沉默”一词出现在这里,还是契合了死亡之寂静。沉默不是生之沉默,而是死亡之寂静。无限广宇的世界沉入了寂静,这便是死亡。而在此基础上,什么又从天空回来?是从天空回来,而不是大地,这必定就是挽歌。挽歌的出现与沉默相对,挽歌的光早已穿透死亡。所以,挽歌又从天空回来。
  挽歌再次照见了大地的死亡:
  
  岩石有太多生命的印记
  徒劳的铠甲终于在夜晚可以休息
  几千年光耀的脚步再无响亮
  苔藓加强了倾听的寂寞
  剑和土地,像是慢慢
  已闻不到雷声
  
  诗人发现过去的一切生之印记都已在消失,所有的事物都在退场,都在沉入寂静。死亡在这里主导了一切。
  然而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战争。是人类发起的战争导致了这一切灰暗的场景。
  
  高山和大海也怕侵略的皮鞭
  军队是谁的发明
  
  军队不管是谁的发明,这都必然导致人类重大的错误。军队的出现意味着侵略成为可能,而“高山和大海也怕侵略的皮鞭”。
  
  人民为什么要接受呼啸的空气
  
  诗人这样发问。但显然人民不管愿意与否,接受呼啸的空气都成为必然,因为人民从来没有选择的可能,对侵略和战争从来都只有被动接受。
  战争必然给人带来了苦痛,并导致了死亡。
  
  你到来的时候世界仍有许多破裂
  时间没有出现和平的结尾
  玫瑰依旧还有变化莫测的痛苦
  骨灰仍有正常人看不到的绵绵不绝
  天气晴朗只是藏起了
  尚未烧完的火焰
  
  这个时候,在诗节中再次发出了呼号:
  
  什么又从天空回来
  
  必然还是挽歌,它穿行在人类头顶的天空,它每到一个时间节点就会显现一次。但挽歌意味着什么?它会带给人类新的福祇么?它能带给人类怎样的启示?
  
  是否沉重一浪接着一浪
  肯定不是宝座都来分配给大家
  诞生从此均会有的曙光
  我还将以怎样的胸怀
  与更长的黑夜融合
  风雨和速度能否留住下一个春天
  金属也有奔流的头痛
  力量需要如何一种温情
  才能将人类苦难彻底改变
  
  希望暂时是没有的,人类还将与更长的黑夜融合,而在这一进程中,苦痛还将持续地敲打人类神经,以考验他的心志是否足够坚强。
  在剧烈的浪潮中,人的各种观念都在冲撞、翻滚,但在总体上无非就是多了些失败与哀伤,
  
  无非是多年的枝头映满滴血残阳
  无非是摇撼总是残不忍睹
  
  诗人提出告诫,
  
  世界的花朵必须听话
  否则掩埋的行程
  就会提前进行
  
  而这,似乎成为世界不二的准则,在潜默中影响着世界的行程。
  
  这是地球一直在摇摆的惟一高度
  果实不一定是为了幸福的分享
  目标充分含有普遍的敌意
  惟有征服会使成长安息
  惟有黄金,照例还是
  不幸的主人
  
  惟有征服和黄金,成为人类的真正主宰,这似乎有违人的意愿,但世界就是如此,它并不以多数人的主观意愿而转移。它统领着世界的一切秩序,成为世界的王道。在此语境下,人类的一切都必定成为一种低婉的哀伤的叹息。
  
  波澜总在孕育阴影
  忧虑依旧是生存的长廊
  你的幸运只是个别脱下了锁链
  到处仍还是的卑鄙战斗
  不得不让思考起死回生
  
  你是夜雾中赶来的希望
  却也只是巨大热情散发不开的芬芳
  河流不会带着共同心灵流经
  岁月没有的深处
  冬天是个不指望谁都醒来的季节
  水晶被赞美包围
  混乱只是一种
  不再哭泣的柔情
  
  而挽歌及时响起。挽歌总能追上人衰退的步伐,赶在人最后离去之前唱出哀悼之音。但真的还有必要么?
  
  悲鸣值得为谁而鸣
  
  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人类的群体早已坠入死亡的困境,一切都将无法逆转。
  但人类似乎还是因为这挽歌而驻足,他们还在努力聆听那天外来音,是否这里面包含了所有关于生的智慧与福祇,是否这挽歌的光早已穿透死亡,能将他们送抵彼岸尘世,复活他们所有生之梦想的纯洁。
  
  万物飘零,可能你还在
  寻找着自己透明的方向
  
  死亡返回或是又一种凤凰纷飞
  素馨花有过疲劳却从不悲伤
  灵魂会有许多东西盛开
  智慧和神明,永远是
  复活一切纯洁的早晨
  
  七
  
  诗的第六章《时间中的月亮》,诗人把目光投向广远的天空,在那里看见月亮,而这月亮正是人类所有的文明所系。诗人不禁想到,当这月亮被涤空,人类又会沦落到何种境地,是否又将坠入永久的黑暗的王国。
  
  想过没有如果少了大气
  我们再该有怎样的闪现
  
  诗人开篇就这样发问。诗人在提醒我们重视某种内在逻辑,那就是一种至上的伟力与地球文明之间的关系。
  
  一旦所有的燃烧全已熄灭
  荣光还将如何抬高自己对世界
  永无止境的掠夺与打击
  美好缔造何以会迎来千年帝国
  勇敢奉陪到底,可能
  又将换来漫长的黑暗
  
  或许这就是地球人类文明与宇宙物质之间的关系。地球人类文明一切都源自宇宙物质的燃烧,是这燃烧,发光、发热、发生能量,然后催生出地球的人类文明。人类的一切都肇始于燃烧所产生的光、热、能量。而一旦失去这份能量,人类必将坠入黑暗。单纯的勇敢是徒劳的,没有宇宙物质燃烧供给能量,人类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然而月亮似乎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庇护,它受到了来自神力的重击。
  
  多亿年前月亮你遭受过怎样一种
  自然残忍的鞭挞
  致使撞击让一切辛劳面目全非
  神圣再无故事膨胀
  自由均已停留在了陷落的深渊
  
  月亮的沦丧致使文明的轨迹也发生了改变,或许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一种新的可能已经在孕育中,而诗人为我们指出那种存在:
  
  或许另一种命运
  便是虚无轻飏的开始
  没有国王的大地照样庄严也能降临
  即或天体是个碎片的怀抱
  永无征服者的开阔平原
  或许没有了引力的轻松
  漫长存在,自己就是惟一能
  摧毁速度的君王
  
  但从此降临人世的只有虚无、寒冷,人世成为一场错误,世界一直在告别中。
  
  从此春夏秋冬消失
  从此风雨雷电也再不必出现
  没什么爱情又可翩翩起舞
  更不会有饥饿低声谱写敌意
  人类那套概念的炷泪
  在此之前已用尽
  ……
  广寒宫有着巨大的万籁俱静
  物质仿佛全已死去
  冰冷的核心像是骤然不知
  从何再能展开无望的闪耀
  生命失去一切乐园
  明亮可能就是
  一个最大的错误
  
  “生命失去一切乐园/明亮可能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这可能是人类最悲伤的场景。因为月亮的沦失,因为所有的燃烧全已熄灭,人类坠落到了最黑暗的渊谷。世界缓缓停滞下来的那一刻,也必定是人类的至暗时刻,是人类的消失之所。这个时候,世界只是如坟茔一般的存在。
  
  你想过这种对比的停滞
  再无什么可以转辗出场了吗
  如今它所有再难充血的安定
  高高如坟茔一般
  
  “停滞”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人将永久地坠入黑暗。在绝对时刻面前,人类所有的意义是没有意义的,人类所有的时刻都会被荡空,而坠往虚无。
  
  月亮上的时间
  早已被虚无卷席一空了
  
  而在此时空下,人类命运不过是个滑稽的影子。人类所有的幻想都注定落空,人类所有赖以存在的繁盛与丰茂,都是另一场幻觉。在这里,诗人注目时间中的月亮,实则是在注视人类命运,注视一场人间盛景的升起与跌落。
  
  八
  
  诗的第七章《人类如少女》,展现了人类尚且年轻稚嫩而又富于希望与美好的一面。在世界面前,人类一直都是青春骚动的,充满了某种渴望,但却又是那么脆弱,容易破碎。
  
  那么你破碎了
  怎么又能像镜子一样复原
  回声滴落池塘
  水花重新眨起眼睛
  枝头永远长出微笑的新叶
  
  这就是诗人眼里的人类,那么脆薄的一个生命体,在时间中破碎,又努力在时间中复原,重新长出新叶。
  
  你有成倍繁衍青春的身体
  总想遇见可贵的触抚到来
  
  人类最悲伤的在于欲望,最可喜的也在于欲望。人类总像少女一般稚嫩,同时也像少女一般鲜活。他的美好与他的悲哀都缘于此。
  
  悲伤的景象并不会使你迟钝
  活泼如河流摇曳的波光
  你依然有心中吹奏的
  绝不困倦的渴望
  不乏一生都不消退的热爱
  也将有更多的耐心
  同样不怕伤害的幸存
  
  人类的最可贵之处,也许就在于从不被悲伤击倒。人类总能一次次从自身的悲伤中站起来,重新唱起希望的歌,这里面含着他对生活无限的热爱与忍受。而这种快乐,在诗人眼里,是一种“不需要深度的宁静”。人类就这样千百次地重复着自己的悲伤,同时也千百次地重复着自己的欢乐。
  
  歌唱被沉重纷扰,现在
  都于你的新窗停泊
  黑夜藏着无数的黎明
  正像你的肢体千百次毁坏
  仍还藏着许多不可思议的迷宫
  
  新窗是稚嫩的,同时也是美好的,它既意味着某种蒙昧与无知,但同时也意味着或可到来的欢乐与欣喜。而那些未来的事物,总令人升起想象的热情与幸福。
  
  雏菊不怕末日的阻止
  王后总爱抚弄自己
  生怕消失的女神
  阳光依然撒向撕裂的玫瑰
  你的顽强恰似不老的花开
  总在期待
  甜蜜鱼贯而入
  
  一切都尚在悸动中,一切都还充满了新鲜的新意,充满了最坚韧的顽强与最隐秘的期待。而或有可能,只在一瞬间,人类已经花开落籽。
  所以诗人帮人们唱出了属于自己的心声。大地上的子民,他们终于放下了一颗不安定的心,而彻底地向生活敞开,完全地投入到未来的时光中去。
  
  我要用最安全的燃烧让自己
  每天都能看到欲望的天空
  
  这或许才是最真实的人类自己,是人的本然的真实。人就需要这样全然地将自己敞露在未来的时间中,他需要在每一时刻都能感受到自己,感受到自己真实的存在。他要能看见自己的欲望,如此真实,如此纯洁,如此美好,让灵魂欢愉。
  
  床上有听话的情人
  石头在我祈祷中,全部
  能像宝石一样发亮
  
  人类需要的是什么?生活的全部,欲望本身,人自己。
  这样的人类对成长是抗拒的。人需要的是活在当下,活在即刻的充盈与快乐中,而他一直在抵制随时间而来的衰老。
  
  头发飘向最合适的地方
  那里应当有更多欢迎我的神态
  巫师已把年轻的心脏牢固在了未来
  
  当下就是最好的时刻,当下就是年轻,这是最让人留恋的时刻,人们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永恒。
  
  不死鸟是种宝贵的传说
  镜子的诱骗光滑如初
  沐浴时偷偷看见皮肤全部都开始起义
  睡衣不再轻盈
  但愿梦里的衰老,永远不能
  真实的说出一句感激
  
  人们希望着生命的年轻能够得以长久保持,希望衰老永远不要莅临真实的生活,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有意识地抵制一种时刻的到来,而把梦想高高地筑在自己心中。他们觉得这就是他们对生活的信念。他们将长久地举着这一火炬,一直走下去。
  
  生机勃勃是个多好的形容词啊
  穿行不会两手空空
  月光年年搁浅
  世界的恋爱
  不妨永远继续
  
  谁不热爱生机勃勃的景象呢,人类自己也是热爱的,在充满艰厄的时光之途,人类从未丧失这一特性,而保持住了自己作为存在的权力。
  
  九
  
  诗的第八章《弃绝的忧伤》到来的是人类弃绝的场景,各种惨象遍布寰宇,令人忧伤。
  
  没人会看着你离去
  海水渐渐平稳
  温暖均将消失
  又会引来喧闹和骚乱
  花园不会永远美艳
  触摸难以做到总是喋喋不休
  礼物到达后全将失去珍贵
  太阳东边升起余晖西边散尽
  光在黑暗中慢慢忘了所有美好
  ……
  
  还有许多,这是一幅令人极度颓丧的场面,所有人类的希望都在凋零,所有人类的花朵都在枯萎,精神的,同时也是肉体的,神在弃绝人类的时候总是那样的一览无余,冷酷决绝。人类在此弃绝的场面只能升起惶然,理想漫失,信念不再,所有的崇高与意义都将坠入虚空,而死亡将再次成为大地的主宰。
  
  现在一切开放的辉煌与平庸
  必须都在我的沉思里中断
  崇高千百年来不外乎千篇一律
  意义又当接受怎样的敬畏
  
  你内心焦虑是怕看到
  以伟大之名所有的那些
  折磨、毁灭、抑或谋杀吗
  恶意今天已学会了
  用芳香来传播欺骗
  
  玻璃歇息透明难以再有其他展现
  山谷怎会记住谁的飞逝
  日常到处充斥
  死亡的闪烁
  
  弃绝的命题于人类来说,似乎是个终极命题。人类一直行走在伟大的场域中,而又时刻面临着深渊。始终有一柄达摩克利斯剑高悬于人类命运上方。这同样是一重悖论,伟大与无名,荣耀与堕落,鼎盛与衰败,充盈与虚无,始终是命运的两面,同时又是一个整体。诗人以旁观者身份出现,将人类的一切看得清晰,他看到了人类的种种不堪,貌似一种荣耀的闪光。
  
  你奇怪自己为什么
  是这些荒唐结晶的旁观者
  
  在旁观者(诗人)眼里,人类的一切不过是些荒唐的结晶,一切貌似的伟岸里都藏着另类的假象。
  
  无耻的深度仿佛也有不少
  品味的甜蜜
  厌恶像是也能漫步和闪光
  这便是人类一些丑陋的祝福
  也会飘动的花香
  古老的邪恶不是在以肢体走路
  而是一直用伪装的时代灵魂
  在漂亮的前行
  
  我们所能看到的,都是假象,而藏在深处的,是一些伪装的丑陋的灵魂。而这样的人类必然踏上一条末途,弃绝便是他们最后的命运。诗人想到这一时刻的的到来,可能会是悄无声息的。
  
  粉碎来时不一定都是轰鸣的
  有时结束一件事
  也会相当安静和简单
  
  这就是消失的时刻,所有的这些时刻将汇成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就是死亡。而在此时,诗人仍然积极地想到一些问题,那就是在这些消失的瞬间,人类还能获得些什么?
  
  其实没有一个世界不值得一死
  消失会带来思考
  
  这或许是消失的唯一价值,还能带来思考,说明仍还有希望,人类未来就还会有光明,在人类一再被弃绝的命运中,人类也总能一再地仰望春天。
  
  纵然精神繁华似锦不过如此
  我要看着你走向
  并非全是黑暗的地狱
  音乐有许多不忍继续的伤痛
  但弃绝的节奏每个世纪
  都会各不相同地响起
  我敢保证,天堂永远不会
  只在传说中的春天
  
  总是在命途中陷入绝望,又总是在忧伤中升起一缕明耀,这或许是诗人意愿的回转,也或许是人类精神本然的再现。
  
  十
  
  诗的第九章《存在很长时间会突然永不再见》,仍然是消逝的场景,人世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现象,它最后的结局已在那里,不会是荣耀,而只会是痛苦。
  
  这是一个景象,终点其实
  已然显露的看不见的痛苦
  
  人类长久地沉湎于自己的虚幻物,以一些臆造的概念与假象蒙蔽自己的双眼,但所有这些最终都无法成为生活的根基,幸福会转瞬即逝,一切生长也不过是岁月中匆匆光影。
  
  这不是为什么的一种
  自然的终结与下场
  生长无非都是热爱中的匆匆过客
  波涛和山峰最懂得摧毁的意义
  死亡始终高耸入云
  辽阔之中可能尽是精华与王冠
  但你,最终还是一朵
  无谁珍藏的玫瑰
  
  人类会有明天吗?这是所有人都在思考的一个问题,但似乎命运不太乐观,人类未来的明天,很可能只是一片荒原。
  
  飞鸟不会总来新婚之夜祝福
  狂风是永远要经过一切的昏暗
  天空必将有巨大的震动
  黎明终有一天
  就会是荒原
  
   荒原意味着一切又将回到起点,回到虚无,回到蒙昧的状态。或许人类从未真正地去看清自己,看见自己本来的面目。人一直活在自我的一重概念中,而这些概念因为种种欲念的驱使,偏离了人本身。人就是人本身的宗旨,但似乎从未有人真正领会透这个概念。
  
  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
  究竟该朝哪种永恒奔去
  
  人用种种物质构造了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于人而言,并不是天堂,而是缪途。它利用种种物质的声色裹挟着人一起沉沦,而使人忘却了本原的世界。
  
  积累了太多翻倍的财富和荣耀
  到头来光芒万丈
  全都成了倒下的旗帜
  
  血液是最能听懂钟声的颜色
  它不是漫长还能前进的河流
  不像战栗的目光
  永远会将腐烂的寂静隔开
  
  这直接导致了人的迷失。人迷失在了自我营造的意识(物质)世界里,人对他的恒久瞻望之物充满了迷茫与未知。
  
  我不知道距离后面
  是否又会繁星满布
  阴影还在等待什么
  人类到底在期望,怎样一种
  光明的统帅
  
  放眼人类世界,只会令诗人忧伤。他的心底升起疑虑的迷雾,这一疑虑像一张网,笼罩着人类命运。
  
  我隐约感到再不会有曙光
  会于物质深处伸出慈祥的手来
  墙壁横亘于人性浑噩的大地
  仿佛没有再可流淌的宝贵
  会继续成为我们曾经正义与坚定
  某种无私的核心
  
  人类不再被祝福,不再有某种坚定的可供支撑的核心,人类将沦入末日,意念紊乱,心灵失序,世界将陷入停滞的状态。
  
  许多崇敬之物依然戴着观念的镣铐
  许多循环往复的所谓神圣
  依旧是你我对本质的全然不知
  
  不知的状态,正是人类世界最普遍的状态,不知必然造成人与世界的隔离,也必然导致最后的混沌与弃绝。
  
  漫长黑夜还需被什么真正照亮
  知识和智慧拯救过什么
  命运从无睡意
  就怕被死神撼动
  
  人类遭弃绝的时刻,也正是死神敲门的时刻。人恒久地在大地上憩息劳作,但终归于虚无。所有的历史都是一部虚幻史,所有的时刻都是破碎的时刻。存在很长时间,但却会突然永不再见。
  
  你的故事又能带来什么象征
  你的追逐又将惊醒谁的世界
  
  带着巨大的迷惘与忧伤,诗人这样发问。此刻,在诗人眼里,人是如此盈满,又是如此亏缺,虚渺如一尾纸鸢。它所有蕴含的意义,都像一地白月光,在人世的雪地映出一个浅浅的影子,它可以是人类世界的全部,也可以仅仅只是一个回声,回荡在时间的原野。
  
  
  2022.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