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然后深爱一切（组诗）

1、由绿色到金色，再到白色
 
由绿色到金色之间，风由清冽
渐至微醺，以致沉溺于蜂蜜般的光阴之河
而云朵丰厚，给天空以长久的慰藉
 
……季节就这样走过，由春夏至秋
秧苗长大，结满果实。而花朵努力绽放
用尽甜蜜和爱恨，至荼靡时方读懂情深
 
金色蓄涌，为大地的王冠镶满宝石
谷穗垂首时，母亲把玫瑰色的乳头
放入婴儿口中。婴儿在吸吮中进入甜睡
 
当这金色溢满河川，给我一场雪的加冕吧
如雪般降临的人间恩泽，把大地和星辰
同时抱入怀中

 
2、散步
 
沿着月色铺成的小路，步入密林
雾气混合草木的清芬，盘结于蛛网
树冠为归鸟和传奇构筑藏身之巢
 
在虫声和风吟的天籁之乐引导下
走入密林更深处。踟蹰漫步
久久思索的问题没有答案
困顿，如囚于无迹可寻的风之笼中
 
风语如丝。流萤闪烁之微光让夜色更为深浓
而密林寂静，只有星光休憩于于露水的宫殿
徘徊良久后，你转身返回
 
走出密林，无意间抬头仰望
方觉真理如此朴素而简单，它早已镌刻于星阵
亘古至今都裸呈于苍穹

 
3、暮晚
 
最先归来的是风。紧跟其后的是鸟群
最后是酡醉的夕阳
 
收敛威仪，太阳神走下火焰的马车，转身
遁入远山之空门。这时寂静如神意般缓缓降临
湖泊打开镂金魔盒，释放出星光和虫吟
 
忽而一弦红月亮站上断崖，吹响号角
雄鹿庄严起身，把树枝状的犄角伸入天空
引渡夕阳，流入夜的深井

 
4、紫藤花下
 
是暮色让光朦胧，温润。并让花香
都沉淀于庭院深处。紫藤花兀自开着，香息纤细
你默坐于花下，有人在身后唤你
你不应
 
遗忘光阴之后你眉目淡然，呈现出超然于世的沉静
无觉，不辨悲喜。只是默坐于花下
久久无语，让这一生只停留在这一刻
 
岁月酝酿的那杯浓酒，反复啜饮后早已变淡
如月色般清白。只是舍不得放下酒杯的人在你面前欢笑
而在深夜里默默流泪
 
风拂过，紫花飘坠，落在你依旧梳拢成髻的银发上
有几朵滑落在披肩上，又掉下来
散落在你的轮椅旁

 
5、泉   边
 
蝴蝶把影子投入水中，而自身成为飞翔的幻象
落叶掩埋石径，很久未有人来过？
这是遗忘之地，栏杆上蓄积着奢侈的宁静
 
风，在树和云之间筑巢
冉冉而起的木质芳香，独属于自然的
一种未被解读的言辞？
 
黄昏降临。虎豹缓缓起身，走回深林
浓黑的树荫落在斑纹的炫金里
有酒和剑刃的光晕

 
6、松枝
 
——咔——嚓！
松枝折断了因为风烈因为雪重
 
“——咔——嚓！”
这一声“咔嚓”由无数声咔嚓汇聚而成
拧成一股昭示死亡的绳索
 
还有什么被命运之手硬生生地折断了
——咔——嚓！——咔——嚓！
——咔——嚓！……
只是众多生命的折断借用一根松枝的身世说出
 
雪簌簌落下。风过之后
这一声咔嚓也消失了，只留下一截松枝
成为生与死共有的遗迹

 
7、阳  台
 
汹涌而来的是远山、云阵、无尽的灯火和路之阡陌
当大海升起水的帘幕，阳台脱离房屋的建构
成为孤悬的岛屿
 
乌金的鸟翼掀动了风。阳台上升
止于月之危崖。海水落下来
浪花的地板以水承载我，而天空以星象
作为语言，诉说须臾之不朽
 
夜深了。群星的屋檐低垂，搭于额头和肩膀
阳台上亮着唯一的那盏灯，引导黑夜
走向夜的深处

 
8、你之诞生
 
一只麋鹿呼出的云团里（在雨后的林中
夹杂着苔藓、青草和泥土腥甜的味道）；
一朵花颔首的情意里；群星的碎屑中；
晨曦如水的栅栏上；潮汐迎向礁石的撞击中；
湖泊倒映于天空的镜像里；落日将落未落时
那一刻的踟蹰和期待中；霞光须臾的迸溅里；
白昼和黑夜交叠时的光芒和暗影中……
——所有事物里都涌现你
 
你。你从万物中分蘖而出
在一枚露珠的子房里受孕，在猎豹的腹胎里长成
诞生于天地交媾的颤栗，和分娩的疼痛
 
带着月牙的胎记你降临。闪电的密语唤醒你
时间，生死，像梦境中的花田蜂拥而至
注入你。而浩荡星群从你的唇中呼出
那么所有人类必将重叠在你的身上
他们进入你，并和你一起进入虚空
和无限

 
9、恍惚，然后深爱一切 
 
恍惚的瞬间，一定是时间裂开窄缝暂时释放了我
我出离，脱离世界运行的秩序
……当时间重新合拢，我和万物各归其位
并彼此看见
 
——我用不可逆转的苍老看见世界永恒的年轻
苍翠、青葱、洁净如初生。而恍惚的那一刻
是我生命图册上被撕去并永远丢失的一页
 
恍惚过后，时间的裂隙消失。万物在我面前次第打开
我走进并抚摸她们。那些我不爱的部分
我用泪水擦亮了再爱，那些我曾深爱的部分
我将再次深深地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