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问（小长诗）

畏，使我们忘言。面对无，一切“有” 所说的皆归沉默。
日中有道，月有九行。中道者，黄道，一曰光道。
                                   一一题记
 
《序诗》
 
时间为何物？
让思想发芽结果
让痛苦幸褔伴生
让精神长存
让物膨胀
让文字丶伦理确认
让畏、虛妄勃生
 
时间是一切的一切的导师
包裹生死，容纳是非
兼顾否定，接纳推演
生命因死而伟岸
死将生命推到永恒
死是神喻、死无处不在
在死、即死、死
死将实幻化成虛
死是裂变，生命由死而硕大
 
时间是宇宙是星系
是黑洞虫洞和玄洞
是星云里的瀑布是恒星上的峰峦
是制造者的痛苦、失望和喜悦
是暴君的演武场
是儒士的酒杯和纶巾
是一场嚎哭，一声叹息
是战争、恐吓与和解
是性别的圆融是老与子的同化
 
我看不见时间
却又在时间中受罪
我摸不着时间
却感受地球这座监狱里
布满了恐怖的囚徒
我要逼问时间
囚徒之恶是否有报应
一头牛将轮回成何物
一只鸟的来世是否是鸟
哲学家将会得到何种福报
怀抱死亡的人是否
听得见人道的呐喊
 
时间生长道德
道德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死亡修正存在
此、此在、存、存在
真、真实、操心
一切依附时间而蔓生
我们是怀疑主义和虛无主义
我们不是生命
我们仅是现象
我们终究是时间的走狗
 
 黃道。维 
 
《立春》
 
埋藏在地层深处的
声音、颜色和思想
天地间最强壮的性事
毁灭、冲动和创造
 
春是一池墨
被激情酣醉最终被注射
安装视死如归的鲁莽
扫荡峽谷
而你，在她的抒写下
必须破碎
 
有一句话
比爆炸更震撼宇宙
阳台上那枝木棉
在空白处蹲着
钻进我画的兰和牡丹根部
其实绿色只一个意识
根呼吸着树枝的动
思想张开大网
扑向阳光
世界动荡
 
牛开始了制造
欲望之花在膝盖开放
鸟们彻夜交谈
长春藤以短跑的速度
爬出梦境
服从一个号令
 
《雨水》 
 
雨一直藏在《万年历》
当生活投来热量时
你被时光敞亮并拋向黑
在黑洞里孕育暖流
以白云的姿式游弋
人间的迷惘
始终主宰一切
当理智的骰子丟失
一个正确的关于水的核子
开始张扬
南国的花一夜间绽放
枝头正爆发一场革命
欲望争分抢秒表演
 
情绪正在搏取满足
残忍过后
满世界
鸡毛飞扬
 
《惊蛰》 
 
风装上蛰
风更张狂
风令我在黑夜
永不停歇地收藏光
用光捕猎飞翔的鱼
诗眼折叠成鸢
鸢负载隐藏曙
采集卦象和尽头的彩云
用血雕琢岩画
记录活的真相
 风揺响古老的声音
用天庭的早祷唤醒露珠
暗授鸟一天的行踪
和鱼撞击黑夜的轨迹
我把光挂在大门上方
 与上帝的眼神角力
 
 风让始终失语的我
永不停歇地搬运光
并指令我沿着山岗滑翔
返回到光
星辰  云醫  大块的灰
我牢牢抓住空
风把玩我的意志
我无法辨认时间和存在
悔恨和痛的壁画填塞沟壑
红蚁们唱着凯歌
列阵向天庭搬梦
风把我虏进丛林
摔在光棘与毒叶之上
用虛空的墨
记录问题的梦
 
天空有神在撕布
金属的火光
和打铁的轰鸣
刺眼的铁花和盛放的玉兰
珠子们满世界乱跳
婴儿哭湿了发黄的经书
时间发醇
蕴藏的气息喷破而出
一个伤口在不断扩张
溃烂，黄土地隆起
一粒思想开始发芽
蛙们说出了久违的话
牛对着旷野大吼
欲望长出了瀑布
河水发胖
播种的思想
被意志控劳 
 
《春风》
 
 我一直凝视这条河
白色的睡眠和黑色的蕾
时间与概念之殁
刀子和暴力的雨
跳上山脊的浪花和吼叫
你如此突如其来
像铁钎插进腹部
 
 你满世界跑
颜色，声音和主义
溪水里有霸权的草
云端聚集语词
推巨石的艺术家
在气流里画窗口
信天翁迷惘的教条
 
 我在你怀里失眠
因为你盲目骚动
一切变得紊乱无序
风潮蹿挪，我只想撒网
捕猎叛逆的誓言
 
《清明》
 
一年中最清明的日子
用来祭祀先辈
这是造化的训导
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为这个千古无聊的奔命
 
在先辈的坟上
说几句心里话
感念他们
为活下去
安装恰当的理由
回望那簇白花
听山说生和死的哲学
 
把日子折成纸花
插在先人的坟头
朝先人们祈愿
在心中云游的词
午夜抵达
可怜的灵魂
在半空中垂泪
那些生死疲劳
那些艰难困苦
塑了大堆绝望
 
坐着一直坐到唐朝
仇恨和嘱托走投无路
无边的浩劫
魂灵发动一场海啸
死是容易的
生却万般艰辛
因为每个人
都有愚蠢的权利
都有被杀的权力
都有做王的自由
都有修道的明德
 
《谷雨》

谷子里的雨在下
下文字行走的声音
下荷尔蒙和相对论
春夜，梦勃得很高
不是开花就是擂鼓
谷雨告诉我
诗歌到了更年期
 
枯枝败叶塞满了院子
枝条写下一堆“乱”
诡异的面具组成恐怖图案
天空中正下着语言
最原始的声音
在坍塌，一块块黑色的
方形文字猛砸地面
墨迹，混乱着搅和着
虚无主义试题
 
千足虫在意识里散步
幻觉和真相，主体和客在
都在演绎一个时辰
世界变如云幻
我只能平庸和嘻笑
去水里问鱼的活法
躲藏和吃，开会午睡
沿激流奔去
在海面上高歌
吃日光吃新鲜的观念
 
《立夏》
 
阳光缩短了阴影
夜，被烤成薯条
禁渔，禁了守候和希望
我被迫闭嘴，叛逆暴涨
沉到深渊听火
 
柳树蹲在池边疏洗
为了等天上的暧昧
史书里走出一条忠犬
它伴我潜进莲的叶脉
为花期涅槃
世间的野草长在心间
蒙昧双眼和翅膀
我游走于老树的根脉
扑向时间之斧
 
天空深不可测
太阳气急败坏
用威严的新术语
蕴育一场风暴
揉搓悸懦的心
树们淡定
根努力扎向地狱
揪住一只灵魂
举起来，抛向天空
 
《小满》
 
霸道的雨点砸进杯里
古哲说，盈者亏，盛者衰
唯小满是道
揣怀这天赐的半杯水
把人生走到自觉
 
有句真理
长在永久的雨水里
散发着桅子花的芬芳
雨神和谷神
将祈祷插在十字中央
泡米花一样膨胀
槐花敲打窗户
驾着午夜的梦挤进来
在我的枕边结果
将梦锤碎
锤成蜂蜜，而我将蜜
塞进神秘的洞穴
 
《芒种》
 
清晨，我打开窗
榆树便将枝叶伸进来
在卧室里蹿动
长长地叹息
便定格不动
 
我左右端详
这树是我画中的一枝
经笔墨渲染后
群鸟乘兴而来
叽叽喳喳喊着闹着
榆树在喊
周遭的晨雾也在喊
我的卧室在喊
粘在发际的残梦也在喊
 
芒种这天
榆树住进了我的卧室
适时向我预告每天的风雨
预告阳光里飞行的暗器
预告龙卷风迟早扑来
 
《夏至》
 
拒绝庸俗
拒绝腐败
拒绝赞美
拒绝抵毁
拒绝炫耀
拒绝与人为伍
拒绝诱惑
拒绝雾霾
拒绝类比
拒绝强加的理念
 
你扛着土层深处的呐喊
沿着血管爬到最高处
绽放，并把自己撕碎
散布在空中
这不是宣言
你仅用独立的思想
发出最自由的叹息
你反复自问
良知何在？
我还是我吗？
 
你总裹着墨绿的外衣
你是时间之美范
你是空间里的荷呀
不需要轨道星辰
用一缕清气、抗拒火
站在狂风闪电之中
那是幽远而坚硬的闪电
 
《小暑》
 
写一篇桑的散文
直写进桑的子宫
儿子们正读着《论语》
揺头晃脑，以飞鸟的节奏
声音生出旋涡
拍打墙的古意
 
我闯进中午的旷野
挤压空气的尖叫
传入天堂
把老子的禅撕得粉粹
于是，天生云
云生风，风生雷，雷生雨
天昏地眩，桑随风雨而舞
门上透明的字条
是天神草拟的符咒
道，可道，非常道
 
《大暑》
 
火从天而降，烘物即枯
空气瑟瑟抖动
柏油路拖住时间
午睡，被梦里勃过的雨
与鲸追戏
瑰丽的仙子
诱惑温度
 
下午钟敲烂睡眠
惺忪的湿度进入忙碌
平庸布满金钱和危险
只能惊心动魄地掠夺
一个沉醉的黄昏
撕一块黑布
蒙住真理
扑向满天燃烧的群星
 
生存就是赶考
时刻弹满枪膛
为捍卫存在
随时准备射击
击败所有的假象 
 
《立秋》
 
庄子坐着，时间站后身后
捕捉惊慌失措的禅
禅在东禅在西禅撞在古鼎上
碎了，碎成死，碎成靡靡之音
庄子被针刺痛
睁开眼，一丛荷正朝他笑
庄子抬头看天
太阳抖擞着，毒针直射而来
插进庄子的双眼
 
庄子渴
喝了半条河流
他感觉自己就是河流
便在血管里养鱼虾
蛙说，过了今天我就死
鸟说，明天我走
风说，海将要干涸
庄子说，自然而然
 
晚，庄子梦见巨蟒穿上黄袍
庄子定了定神
太虚暗示:这样的时刻
一年只有一天
 
《处暑》
 
日光爆裂，烈焰倾倒
海滩一片焦士
村庄被浓烟包裹
森林中冒烟的残枝抽风
焦土噼叭作响
煮熟的蛤蛎吐出叹息
 
朝水的方向
画满紊乱的脚印
龟突然疯狂
朝天空咒骂，朝海水吐火
秃鹫们负着死亡闻风而至
《神曲》里的诸神站在云端
西西弗斯举起巨石
砸向人间
一场烽烟
斗转星移
 
辛丑年盛夏
我小腿神经
从黄昏痛到凌晨
独自抚摸
一串文字在哭：
太阳睡过了头
 
《白露》
 
白色鸟
站在窗外的电缆上呻吟
黎明前的黑暗
被晨光困住
鸟们唧唧喳喳
倾诉着透心凉
 
西北驾来一场雨
惊雷敲碎观念
白色鸟疑视日全食
那黑，很深很深
憋了千年的呵欠
倾刻夺走了意志
时间里黑波翻卷
每个角落
都是柔滑的绸面
白色鸟始终酣睡
它们睡眠草率
在黑白地标中央
 
夜里那些黑鱼
闯进劳心者的恶梦
一把大火
白色鸟开启
逃走模式
 
《秋分》
 
一阵风
栖进农人的身体
农人一得瑟
便抖出遍地金黄
村庄吐出蚕丝
将生活缠绕成茧
寄存在村口的树丫上
 
一场及时雨
在时光里长出白色翅翼
追逐游走不定的孔子
齐鲁之间盛行《诗经》
像彩釉覆盖群山
 
时间确立精神标准
以便释放敬意
知善惩恶的场
保护火
 
《寒露》 
 
雁声叩晨
桂花迎宾
长空一声风镝响起
气候凉了一寸
风轻了四五斤
断了萋草，厚了盔甲
 
梦里的白菜
从仲夏茂盛到中秋
凉气将诗拧得苍白
叹息里蒸发思
整个天下，仅一把碎银
最终都在酒里开花
我拎着徬彷
踏风而行
在天堂倒一池墨
把囚徒们的希望染黑
 
趁着夜
标明起飞的航标
引我暗渡
 
《霜降》
 
看山
等待红叶和大雁
等待山吐出雾
雾中石头唱歌
等待一句流水
等待雕衔走朝日
等待土地的感叹
 
世间流逝的只有遗憾
败坏的道德
人性之恶满地挥霍
人如蝇，人不如蝇
人本魔，比魔更魔
生命，一地鸡毛
 
看海
波云诡谲，黑白不明
躲在暗处的朝日
被鲨鲸追杀
只有台风在海面横行
水下的暗器等待飞行
狂飚搅起黑火
骇浪撕碎礁石
世界在沉没中
日，一跃而起
 
《立冬》 
 
地球内阁新决策
让天地关系正确
可草木与天空的外交
越来越严峻
一阵风，水硬化
一个暗示
人硬化
 
桃花和紫玉兰的主义
被一声唿哨震落
连最后一个梦也落了空
真实被突来的寒潮扫尽
涂过水的表层
结成钢铁
在浮光中站成雕塑
 
人始终被神设计
在春夏秋冬里爬行
在风雪雨霜里烹煮
神给人一个梦
惺忪地朝拜太阳
朝月亮祈祷
依附草木紧盯宇宙神秘
朝死的方向
无条件慷慨走去
一路虚无 
 
《小雪》

不仅仅是掩饰
垃圾、黑暗和腐败
还在传递一个坦荡的自由

是琴弦跳荡的千古典乐
是舞者绝伦的华姿
水至柔的道指
神明精心雕刻的白银时代
一阙古风，把所有的渡口
修饰成画轴
任凭点染，却无法解密

蹲在树梢的梦
锁住我的视野
风萧萧，我将启步长征
骨骼盛开的焰火
最终将溶解你的死结
收集所有的雪
织成网
披在我的肩头
当作夜行的眼睛
 
《大雪》 
 
时间是一只琉璃杯
躺在大地中央
静待天国洁物
作为治疗虛妄
流行病毒的药引子
灰色的雪
覆盖幽蓝的山岗
白昼无法漂染
上层建筑，漠然运转
黄昏很冷，冰抢夺时空
又被黑吞噬
直到雪在黑夜闪亮
所有夜行者
狼，獾，狐狸和鸫鸟
用死唤醒爱
喧嚣才冷静
 
世界睡了
炉火还旺着
锐利，概括又坚硬
 
《冬至》
 
雪光，围剿这片颓林
林子呼吸着寒冷
反射铁甲的辉光
曙，叫嚣着
高举黑色的利剑
杀戮疯狂的指令
轮回的刻度
意识的甲醛
最终住进泥土
并吐出気气
 
光，猛烈地射
草和林子插满箭簇
土地挺胸而出拦住冬眠的理念
与酒长相厮守
膨胀阳气，将私秘用竭
上坟的人跪满一地
噼叭声里有鱼碎裂
碎成杜鹃的摆件
 
光，席卷着
林子绿玻璃一般隐忍
压倒式命令停止叹息
从东游荡到西
时间终将冻结一切
梦停止盲流
月升天了
两根弦奏响心愿
一根发丝，一根思恋
 
《小寒》
 
跌进这幽暗的红尘
没有净界
满世界冰刀陷阱
文字仅是蠕虫
语言如鬼火
去历史的小河里捕鱼
看见漂着柏拉图的鞋子里
是旷野的暴风
将真相缠绕得屁滚尿流
 
黑夜，是橡皮擦
将我的影子和肉身
擦得干干净净
包括我始终敞开的双眼
也只剩下空和沉沦
包括骨头
和瘦骨伶仃的思想
 
抵抗天黑的唯一方法
是把余留的思想点燃
并引爆
让伟大的膨胀
充当月光
 
《大寒》
 
一个词在冰川深处蠕动
那是尤里西斯的勇
烟薰火烤的散句
诗人的把玩
摆布虚伪的荣誉
夸张的鼻子无限伸长
森林记住了焚烧
而人的疼忘了个干净
 
时间砸过来
传统的炉膛被彻底冰封
皮肤牢记冬的故事
灯次第灭去
记忆随光消融成灰
这冬之黎明
有硬度有锐角有刀锋
残忍，暴力，魔鬼
西西弗斯嘶哑了
狼在幽冥中嚎叫
咬碎牙，吐出火种
 
饥渴的眼朝上
看见幻想空中的神
而空中只有鸟只有云只有星
和一滴幽蓝的虛无 
 
  对话者:：
晏杰雄  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评论家。
楚子   作家、诗人、书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