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四首）

 
　　老井
 
掉牙了的故事
像这口老井
长满了青苔，蜗牛
舔着露水，一个劲儿
在阳光的背面，向上
 
一口老井里
有过好多曾经的曾经
二婶和公社的陈书记
还有一个走资派
都是先后去井里
探秘的人
 
我曾经的曾经，是
七月麦子黄了的时候
和一帮孩子趴在井口上
喊赵钱孙李、喊庄农杂字
也把歘过的嘎拉哈
一只只扔进这一口官井
砸碎的月亮和井里的我
不一会：完好如初
 
这一口老井
像一把锁头，喜怒哀乐
二十四节气，远了近了
都被它锁着。村子里的那些故事
被老爹担回来，加一点盐
乡下人很少顾及咸淡
我踩着一架梯子下到井底
抬起头来，哇！锈迹斑斑的乡愁
要比天和月亮都圆
 
 
　　麦子地
 
麦子疯狂地长着
大蒜也疯狂地长着
这一个季节，没有多余的时光赠予
一双手皴裂、一双手老茧
乡村就在这皴裂的土地上
把一双手上的老茧当成看家的本领
 
麦地里的故事，爱情
在一双甩来甩去的辫子上开着小花儿
梁山伯与祝英台和一帮夕阳下的孩子
像一两只蝴蝶、像一两只“沙沙虫”
麦子地里，蝈蝈的颜色比七月更火
 
奶奶时常掠一把苦麻菜、婆婆丁
让酒足饭饱的父亲依着爷爷鼾声如雷
一把镰刀、一头毛驴、一棵老槐树下
在泥土里拱来拱去的人，一个回笼觉
又想起了杨乃武与小白菜儿
 
 
　　苞米地
 
铲蹚三四遍、锄头锈钝
过了处暑，神秘的苞米地
过时的故事今年又重新甩棒儿、甩缨
我曾经钻进去的苞米地
二丫五十年前已经走进了一块土坟
 
当年偷苞米的小姑娘
当年苞米地里“偷情”的小姑娘
当年从家里偷一个鸡蛋
给同桌换大方格、演草本的小姑娘
当年背着同学过河的小姑娘
今天坟上的荒草比去年还苍老
我，捋一下胡须
包米穗上的红缨惊愕地
点一点头，一阵风吹来
苞米地里的故事
没了下文

 
　　冬至这一天
 
严寒绑在高高的十字架上
雪花远远地、羊群远远的
草场上、拴马桩上
绞刑下一盘精致的蛋糕
圣诞树，习惯、麻木了
西北风像刀片那样削来
灯红酒绿
 
这一天，斗折蛇行
这一天，黑蝴蝶飞来飞去
这一天，有一颗星星瞬间滑落
这一天，有一列绿皮子火车脱轨
 
一棵小榆树歪歪着麦田被大雪覆盖
春天的故事在烟圈里、指尖缠绕着
苍蝇、老鼠、垃圾成山的地方
一口老井的水
依然在一根扁担上
担回去、煮茶、烧饭
饮牛、饮马、饮羊
 
这一个叫金家的东北方
满屯子老愚公、小愚公
五十年依然面山而居
冬至，有亲情、没亲情
一铺老炕，天短夜长
（2019年12月23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