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谁是《喂马人》
——2021年9月份《诗刊》综合述评
2021-10-12 23:18:18 作者:布日古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诗人布日古德作品选。
诗歌与诗人的反叛心理
诗人的反叛心理主要表现在诗人与社会有抵触情绪时一定会在她的作品中把那一种情感情绪用反叛的文字表现出来。这一种表现首先是标题反应。比如2021年9月份下半月《发现》栏目推出的彝族诗人吉克·布克的诗《姑娘,姑娘》就是这样一种强烈的标题反应。这八首诗表面上看似以描写河流、春光、小山风景、四月、迟暮、冬天的村庄的,实际上她的诗是通过对大自然的情感抒发的一种反叛。一是像《冬天的河流》《冬天的村庄》《小山风景》这几首诗看似是很简单的写景状物,其实《冬天的河流》《冬天的村庄》在立意上已经下意识地刻画了冬天的另一面,静止的世界是表象,表像隐藏的依然是我行我素的运动。运动是生命的特征。当“河流一动不动”的时候,河流之上的天空流动,云层流动,星辰流动,此时,在这一条河流上“又有人顺流而下”。诗人的这种反叛心理作用意在突出大自然的新陈代谢是不可抗拒的。她诗中的前四句已经交代得很清楚。“用母语和姓氏走亲访友”,“这个村庄又大了一点,又多了一些悲伤的或欢乐的故事”。二是像小山风景、四月这样的小诗,特定的背景下,写出孤独、忧郁的那一部分。水草丰美,羊群是欢乐的,很有情调的“光、雾瞬息漫过山峦,长短的风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很明显地刻画了孤独、寂寥的另一面。诗人反叛的心理并没有被这种假象所迷惑。大自然的障眼法往往善于捕捉那些狂躁、爱慕虚荣的人。而吉克·布克却跳出了这个圐圙,在栅栏以外把冬天、春天隐忍的那一部分很自然地暴露出来。三是吉克·布克的诗是透明、纯粹的。爱了、恨了没有明显的棱角,她在自然的情感中很欢快地找回她要强调的反叛心理的那一部分。她的诗寻求的多元化、多维度由远及近,由上及下,由昨天至今天,一直用诗歌的意象说话。其次是吉克·布克的地域性符号,强调的是孤独,但是她的文字是欢乐的,欢乐的背后有着女人、村庄、河流、夕阳下的疼痛。这一点在《我,隐逸之词》《姑娘,姑娘》中体现得最为明显。“这大地上镌刻出我的影子,这大地接纳我和我的脚步,还我以失而复得的水草,还我野性的土地”是诗人反叛心理作用的一种情感饱满的抗争与呐喊。像《姑娘,姑娘》在结尾特意强调了“我通灵的石头冰冰,我三色的木碗空空”;以及“姑娘,姑娘,众神的语言长成岩石的伤口,众神的酒歌漂泊在繁华的灯楼,借我蓝月光和紫色的星辰,借我木炭绘画秘符和路径”等等都是抗争下令人发指而必须要思索的具备神性的反叛呼吁和呐喊。诚然,一个诗人的诗要为时代服务。不管吉克·布克想没想到,她的诗已经在顺畅的文本中表达了人们回归自然的本性。也不管这一个回归本性的路程多么遥远,生态破坏到什么程度,女人、村庄、河流、羊群,姑娘都在这样一个范围的境况中“像一棵苹果树在远方结满果子”,还需要“临水照镜,开成自由行走的蓝月亮”。
如果谈到诗歌的美学,吉克·布克的诗以直白的素描手法用地域不可复制的符号完成了一个彝族诗人的诗意旅行。吉克·布克的诗很有弹性,很像我们孩提时代的发现,这一个发现总在平凡的惊讶之中。
由一只豹子,一个《喂马人》想到的
红娃在她的随笔《乐器,或者草丛中的豹》里说“诗歌已经成为我怀抱的那只乐器,古铜色的质感,泛着沉静的辉光,我叫不出这只乐器的种类和名称,是大提琴?二胡?古筝还是箜篌?……诗歌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从来不是蓄意而生,刻意而为的事情,它自然地出现、生长、茂盛,一如那自然生长的草木,一如琴弦找到流水。……如果说乐器代表了古典和底蕴,那么一匹豹子则带来一首诗歌的历险与新的掘进和可能,它划过的优美弧线呈现它自身的艺术,每一次的发现与捕获,都将引发琴弦的震动。”从红娃的这些言论上即可得出这样的结论:“诗歌是红娃生命的一部分,它像一只豹子,在奔跑中找到捕获的爆发力”。回过头来去研读红娃的组诗《喂马人》就会沿着她的那一只豹子发现特定的语境所产生的爆发力。
这一组《喂马人》暗含的主线从头到尾都是一匹马。第一首《雨水落在午夜》从头到尾只有结尾处来了一句“我听不见一匹马在雨水中走过的蹄音”,直接切入午夜孤寂的主题。其实单从标题上看“雨水落在午夜”既是伤感的午夜。如果有了雨水的限制,那么这一个午夜则是寒冷的,此时反衬出诗人笔下的“我”需要温暖。在这样一个午夜诗人笔下的“我”如果不是自己,那么她“喜欢这样的午夜,和它一起湿透”,“空茫的夜色里,我握不住雨水中的玫瑰”。多维度的复杂情感掺杂在一起,让整首诗定格在这一个雨水敲打在我想象的事物中的午夜上。马是什么?在结尾处,红娃为读者留下了含蓄的空间。
第二首《惊蛰》在开头写了一个马群。仅仅两个字的“马群”。一匹马进入一个马群,组诗的主题陡然一转,又定格在“早春二月后”,三月惊蛰这一个节气上。在《惊蛰》这首诗中诗人用了“解冻、风、树木、河水”等这样一些意象元素,完成了惊蛰带来的蓄势而发的雷声,河水带来了新的喧响。然而,这首诗又在“挺举向空中”的一系列惊蛰的完备中写出了她的遗憾:“战鼓响到第七日,击鼓手隐在大雾深处,在千里之外,鼓声静止下来,北方倒春寒的草木按兵不动”。实质上,惊蛰这一首诗暗隐着更多的期待。春天是万物复苏走向茂盛的季节,战鼓响到第七日了,按兵不动的草木还没有迸发出春意。诗歌允许写矛盾,这一个矛盾,红娃在纠结中用了一个“微不足道”完成了不屑一顾的最后一笔。
她的第四首《喂马人》是这组诗的主题诗。诗人把一个喂马人置顶于查干湖的冰面上。通过两个自然段的写景状物,在第三段的“白马、黑马、栗色马”衬托了一个敦厚、老实的喂马人。这一个喂马人“它(他)粗糙的手掌上黑色的裂纹,像黑色的马鞭,像一枚勋章,在风雪中沉默”。但是,这一个喂马人要挺过黑暗,要在黑暗之前完成他的作业“在落日之前,备好草料,把麦秆和青稞填满被风雪吹蚀成铁青色的马槽中”。诗人表达的人物意象元素旨在塑造“喂马人”一个厮守职业的形象。就像一个很顾家的男人,一定用勤劳守护着一个温暖的家,呵护着妻子以及孩子。因此,红娃的喂马人是一个不可撼动情感的“饲养员”。正因为这样,她在《春雨》的结尾把自己的孤寂又添加在雨夜之中。“一个雨夜中醒来的人,也许会借助雨声”。这便是“一匹豹子则带来一首诗歌的历险与新的掘进和可能,它划过的优美弧线呈现它自身的艺术,每一次的发现与捕获,都将引发琴弦的震动”。
以上可以看出,红娃的诗歌具备了情感的通透性,组诗的辨识度具有血性的猎取意境、蕴含、韵味。她没有过分强调诗人感性化的个人存在,而是把诗性的反叛思维置身于情感的温度中,完成了哲性的思索与沉淀。
红娃在另一篇随笔也曾谈到,她喜欢马是因为它飘逸,矫健,俊美,忠诚,俊美,勇敢,又充满了灵性…那么红娃用喂马人来衬托马的这些优秀的品质特征,实质上也是在突出、彰显一个喂马人。《喂马人》无论是选材,还是文本,特别诚实。表面上看,红娃的作品要表现的是一种虚无,其实这一种虚无正是诗歌表现的价值和深度。也就是猎豹爆发出来的激越、感伤的弧线美和琴弦的震动。这就是那一种澄净、深邃中又透着质朴和神性光芒的诗歌。红娃的诗可嚼、可吞,可细品、可狂饮,也像一位骑手,一旦跨上这白马、黑马、栗色马背,你就会驰骋起来,有一种惬意的辽阔感。
诗歌与生活的写实性、贴切性
诗之所以为诗,它是在特定的语境中产生的爆破音。诗人运用多种修辞手段,通过暗喻、明喻、借喻、排比等等多种形象化的思维感性意识,在繁杂的意象元素中抽出游离于诗歌之外的情感抒发,以最短的句式,最为便捷的文字架起了一道读者与诗人情感沟通的桥梁。这一座桥梁也是诗歌主题的通道。还应该强调的是,诗歌这一种文学样式绝不是通过纯粹的描写、记叙、分行来抒发情感。诗歌的意象化元素要在生活中找到立起来的哲理符号。九月份《诗刊》下半月木易沉香的《开镰》尽管是一组不可多得的好诗,但是仅仅停留在描写的段落上,未必不影响诗歌形象的饱满维度。《开镰》第一首好,是因为短小,有内秀。诗歌的内核抓住了“味苦、少汁、多刺”这样的真实。第二首好,好就好在“越来越多的阳光粘在麦芒上”;“沙沙的磨镰声混合了父亲沉重的咳嗽声”。尽管是写实,但是他很准确地运用了诗歌语言,表现出了一个诗意的场面。《月光的颜色像麦子》好就好在“麦粒眨着星星的眼睛。被碌碡碾压过的麦秆,柔顺得如同温和善良的好时光”。这些语句处处充满着诗意,又不乏逼真、形象、贴切。诗歌与生活的关系密不可分,但是诗歌不是复述和记叙与说话,一首好的诗歌,一定是灵性的语言大于记叙、描写与分行。第五首《开镰》没有诗意,如一碗白水的记叙,破坏了组诗的整体形象。显而易见,他的《开镰》只停留在开镰前的一个“忙”字上。无论是忙这、忙那的没有找到开镰时的兴奋点。
尼采曾经说过“我们毕竟是快乐的生灵,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众生一体,我们就同这大我的创造欢欣息息相通”。这一期王琦的三首诗《在马镇,我是一个异乡人》《梦乡,故里》《一个秋日的下午》就是通过他的诗歌进一步抒发他的快乐情怀。王琦的诗很注重生活的写实性,但是他的这一个写实性很逼真,也很贴近生活,所以带给读者的愉悦感就非常亲切。他的诗在质朴的直白中让你立马进入一个亲切的境遇。《在马镇,我是一个异乡人》旨在突出马镇是我的故乡。《梦乡,故里》呈现的是母与子,我与故乡的情感上的脐带关系。《一个秋日的下午》用一匹马隐喻自己完成了一个羁绊牵制的一生,到了晚年,摘下了“一辈子的笼头”,“它能走在一条主人走过的小路上”,一个秋日的下午,“凭借一点点秋风,扬起长长的鬃毛”。这一些特定的语境氛围无一不是在诗人的故乡产生的。可见,乡愁的诗可以运用一些最为朴实的艺术手法,捡拾故乡历史上一些最为珍贵的镜头,完成一个具体而又可以感叹的精神指向。王琦的诗不绕圈子,总会用你最惊讶的语句来对接历史与现实。王琦的诗之所以接地气,是因为他在故乡的泥土上总能发现多愁善感的意境深邃的意象元素。
大学《校园》里九月诗人四枝花
诗歌的明天属于未来,未来属于年轻诗人。本期《校园》里江西吉安井冈山大学本科生李霏宇、北京语言大学研究生李妍、清华大学中文系本科生曲晓楠、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贺璐是这一期并蒂而开的四枝花。她们的诗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特征,那就是四枝花的诗歌写得狂放、野蛮而新奇。李霏宇《朴素的原野》写得朴素而厚重,原始而现实。短小精悍的诗采用多维的蒙太奇镜头还原了我们应该要保留的一些传统且继承和发扬的东西。诗的语句令人耳目一新。“陪在从未定居的牧羊人身后的,只有朴素的原野”;“攒了三个月的空洞的巢穴,被铺洒的落叶压倒身躯”;“蝉的声音响了半个夏季,却总在深秋之时与丰收失之交臂”。诗性化的语句,很神性,很哲理,自始至终留给读者一个新奇的想象空间。李妍《春天里的小裁缝》起笔就是“春天,危险又短暂”;“森林里的每一个裁缝都努力缝补心碎,用粉的,白的花,以及被岁月碾过的沙尘”,“在裂缝里,扫上一层油彩”,“每一只紧闭的肉体,都暗藏玄机”等等足够你认真体悟出其中的深邃与玄哲。曲晓楠的《竹妃》用一条雨线,缝合了竹子、妃子和白雪的裂痕。现在和多年前的妃子依然端坐在雨水里,与多年前我和她曾经说过一句话,直至“雨爬上一座线条和缓的小岛”,“雨下满我黑亮的皮肤”。曲晓楠的诗像松塔那样诚实,像竹子那样节骨突出,像雪那样肌肤凝脂,像雨那样细润祥和。贺璐的诗注重文本,注重雕刻文本形式,因此在词汇运用,铿锵节奏上很有声响。贺璐的诗沿着点缀过、设计过的诗道前行,完成她追求的夙愿。她的严谨、没有废话的意境“让飞翔的生灵欣喜于馈赠”,正如它最美的诗句“年轮,是以云的形状生长”,“树将身体直立,伸长脖子,让叶片蹭一点未风干的彩虹”。四枝花的诗那么新奇特的语境、诗句都是青春期爆发力的结果,这是天然的结晶体,散发着云杉凝脂的芳香。她们的诗自然如行云流水,不呆板,有极强的穿透力、诱惑力。四枝花还在蓓蕾阶段,当需引导、施肥、打岔,让她们在阳光下快乐地成长。
E首诗值得一读的是杨晓婷《相同的沙砾》,林水文的《荒野》,马晓燕的《启事》,冯亚娟《废弃的扳道房》,刘建英的《落木无声》。这些诗注重生活,注重乡愁,善于在平凡而朴实的生活中挖掘出最为质朴的诗歌意象元素,完成了空灵的神性在生活中泥土上的回归。
九月风吹稻浪,也丰收在望,辽阔的诗意、诗坛大草原希望更多的喂马人。更希望像四枝花那样的年轻诗人占据诗坛园地。
2021年10月12日于北京天通苑东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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