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红了（组诗）

 
叶子红了
 
天下所有母亲手指的血
抹在秋天，秋天就是立体的
用色彩、光环、木刻塑造的秋天
就像霜打过的关东槭、鸡爪树
红，鲜亮亮的——是首选的主题曲
 
叶子红了
我田头的土房子
门窗依然开着
那一口老井
摇上摇下的辘轳把响
是挠力河、大兴岛
叶子红了的时候
最美的乡音
 
大兴岛的叶子红了
秋天里的丰满、笑声
在挠力河里淌着、淌着
几十里、几百里的稻花香
放在新鲜的茬口上
一览无余
 
我站在一棵树下
那一棵白桦树等我许久
我躺在我的火炕上
梦中有一片片叶子飘落
灶膛里也有叶子噼噼啪啪
后半夜，叶子与我
枕着乡村的鸡鸣犬吠
呻吟着一觉天亮
 
 
我的一匹蒙古马
 
鬃毛甩起来
呼伦贝尔、满洲里
便是风驰电掣的速度
 
一两行蹄印儿
刻在石头上，踏进黄沙里
水上的浪花像一面镜子
在成吉思汗的马蹄窝里
千年不倒的九斿白燾
就是一棵碱蓬、孱弱的沙棘草
 
一匹匹蒙古马跪着死去
一匹匹蒙古马跪着降生
一具视死如归的骨架、雪白雪白
在一把琴里如泣如诉，悠扬地拉成
草原人的呼伦贝尔、乌兰察布、辉腾锡勒
拉成草原人的月牙泉、库布其、阿拉善
拉成长生天子孙的鄂尔多斯
西辽河、达拉特、敕勒川
 
一根缰绳系在
风里雨里的拴马桩上
我的铁青、沙砾兔、枣红死去
依然用我的母语敖包前祷告着——
祷告着我干牛粪煮着的奶茶
祷告着我一根脐带剪断的
锡林郭勒、乌珠穆沁、苏尼特
 
 
目标
 
祖国的天下
每一条江河都向东流着
宁可九曲回肠也要爬出千山万壑
大海是唯一能抱住孩子的地方
母亲的胸怀也曾经流过咸涩的泪
海纳百川，天下的母亲都在
一个月亮上。仰望着非常像
昨天、前天、后天播下的麦田
麦苗青青的，一垄深一垄浅
 
我骑着一匹马
沿着额尔古纳河、黑龙江
溯源而上。前面有多大的雪
背后是暖的，总有我的好梦
 
回过头来，再回过头来
前面有东海、黄海、南海
海终是我命中注定的地方
 
 
麻雀哭过
 
谷子、糜子收光了
麻雀哭了，喜鹊依然
是一个歌唱者，唯有乌鸦
幸灾乐祸
 
麻雀哭了
一场雪覆盖着原野
只有一片芦苇摇曳着
土地硬邦邦的，河流、小溪
像一条冻僵的蟒和蛇
 
没有气力的冬天
麻雀在檐下，也在
光秃秃的榆树上
 
没有谷穗上的虫子
干裂的地上没有蚯蚓、没有榆树钱
远方近处只有一张网
 
 
叶儿
 
终于叶落归根了
贴近泥土、炊烟的地方
才是家乡。昨日葳蕤里的
摇摇欲坠像梦一样
稻子黄了，风吹已远
 
你是红桦树的叶儿么
你是野百合的叶儿么
还是白桦树、野葵花的叶儿
趴到肩上与我耳语
捧在手心，我听见了
你的心跳
 
我老家锅盔山
挠力河的叶儿
我老家七里嘎山
穆棱河的叶儿
我老家完达山北坡
乌苏里江的叶儿
 
大兴岛我河坝里
桦树排子上的叶儿
我那一座房子
一铺老火炕上
枕头边上的叶儿
 
 
脚印儿
 
踩过童年的
土沙包、野草地
我的脚印儿五月端午
是一行柳蒿芽儿、银叶苦艾
一堆一把的老苍子
歪歪扭扭的童年
 
库布其我的脚印儿
是一行行骆驼的铃声
长在沙坨子上，沙棘草、红柳
也跟着走过
风雨同舟
 
我站在一棵大树下
我的脚印儿沾满了泥水
雨过天晴，蚂蚁、麻雀围着脚印儿
一口口的喝水，这一生
积德行善应该在
情不自禁的无意中
 
 
雪
 
越下越白
彷佛这世界
主宰者就是一位
六棱形的一个女人
晶莹的背后
银装素裹
 
越下越白
这世界，母亲
从天边走来。没有阳光
母亲来了照样温暖
 
我是雪的孩子
也是母亲的孩子
当我长成一个雪娃娃
这一个世界闪烁的
一定先是眼睛
（2020年11月3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