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不能从这里省略（组诗

 
殡仪馆
 
这里没有诗
诗被人们的目光省略了
像海潮省略去黄昏的葬礼
厂牌，被省略成一块
躺在荒草里的裹尸布
 
在这里工作的人
个个都是虎胆英雄
连表情的肌肉都冷得像铁
一点儿弹性也没有
笑，更是不易曝光的底片
 
这里半垂着潮湿的晚云
植物叶上汪着一颗颗的悲哀
所有的意象都披起黑纱
这里的花是纸做的
在哀乐中开放得绚烂多姿
可就是嗅不出香味来
这里的人每天都参演好几场悲剧
主题几乎雷同成一个
 
晚上，这里寂静得像一声叹息
谁也不愿到这里串门子
唯有火炉房的烟囱和星星
默默地攀谈着说不清的委屈
 
殡葬厂
一个人类生命的终点站
被人类的偏见隔成独立王国
小岛般地孤处于遗忘的一隅
诗人的目光不能从这里省略
诗，往往在没有诗意的地方
生长着鲜艳的红啬薇
 
 
烧大炉的小伙
 
他是一个孤儿
是被一个在这里
烧大炉的孤儿捡来的
他们便成了父亲与儿子
 
他是刚接班上来的炉工
父亲用过的炉铲与滑尸车
儿子具有合法性的继承权
没人到这里拉关系、走后门
去干易名的勾当
 
从此，他感到自食其力的光荣
感到做一个普通人的艰难
 
过去，他的舞跳得很有名气
现在让人轰出了舞厅
过去，他朋友遍天下
现在，谁也认不得他了
每当他从业大归来的时候
脊梁都被指头戳得火辣辣的
人们喊他“勾死鬼”
他听见只装没听见
 
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但好心往往只换来冷遇
邻居的孩子害了感冒
一个女人尖声骂上门来
说是吃了他给的巧克力
这事儿，他越想越冤枉
后来干脆不想了
学着父亲的傻样子
只顾闷头干活
任何人也不去搭理
 
这就是他的胜利
现代派阿Q主义的胜利
做人有时候就得这样
 
一把炉铲，一辆滑尸车
一个具有阿Q精神的劳动者
 
 
老厂长
 
为人送葬了半辈子
炉火就要烧到自己了
他一点也不感到后悔
 
太阳呼啦啦地在他头顶飘着
他知道自己离马克思还远
于是，决心再扛一程厂牌
去吓唬吓唬那些顽固的愚昧
 
他是有名的“火阎王”
他的名字就是厂
厂有多少坎坷他有多少坎坷
起初他不是这里的厂长
他是被一场风暴逼进来的
其中一条腿丢失在风暴中了
他拄着拐棍来就职
情愿不去住牛棚
既来之则安之
一安就是几十部日历
风雨浸透了每一页
 
他亲眼看过
历史曾经被人抬进来火化
骨灰盒装着他悲恸的沉思
他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情感
抚慰起无数瘫痪的哭声
从社会遗忘的角落里
他发现这是一种特殊的贡献
 
他啃过许许多多的厚书
啃出许许多多的道理
不论谁工作中来情绪
他一说就晴了
他认定一个人的话是对的
只有分工不同，没有地位的高低
别人不信他信
他的工人们都信他
 
就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出厂
甘心做这里的“火阎王”
他葬去了一切偏见、忧郁与烦恼
葬去了一大堆曲曲折折的岁月
他知道一大堆的岁月在等着葬他
他相信自己死后会升天
因为许许多多的灵魂
都是由他送上天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