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 · 古道 · 包谷酒（组诗）
2020-06-09 12:06:25 作者：老房子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老房子，本名刘红立，四川西昌人，居成都。中国作协会员，四川省作协全委会委员。诗歌发《诗刊》《中国作家》《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十月》《草堂》诗刊等数十种国内外报刊。 曾获首届全球“杜甫诗歌奖”当代原创诗歌大赛总冠军，“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诗人”，2019第二届诗经奖“诗经入围奖”，四川省“我和祖国共成长”优秀诗歌作品等多种奖项，入选《夏天还很远 成都@巴黎》《中国新诗.短诗卷》等数十种选集。出版诗集《低于尘埃之语》等2部，中英对照《老房子微诗选》
过清溪古镇
他念想了很久，但没有料到
会在一个雨天和它相遇
他抬高下颌，望着一处高墙
它有发际线一般飘摇着的荒草
照壁的裂痕和他同时举起抬头纹
秋蝉有一声无一声
落下
尚未黄透的银杏叶
石板路凸凹。水渍的窗棂
透视一地冰凉
——为什么碎成这样呢？他边走边想
他转到文庙大殿背后，发现一个模糊的旧记录：
古为笮都牦牛羌地
以土城东西两溪泉水清澈可鉴改名清溪......
哦。雨，正在引向它的源头
于是他自作主张
把自己的法令纹稳稳放在坍圮的城墙角
野草中捕捉
“清溪风”“清溪风”
——辨不清是蛐蛐还是蝈蝈的叫唤
古籍里就跳出了促织
和销路甚好的苹果、雪梨一一细说
聊斋
小贩们蹲守一排闷葫芦
零关道
一条长长的背夹
秦时明月一路背着，往前走
刚才，恰好就在我的脚下
歇息。一股风
从汉唐撵过来，递上筇杖
临走，耳语：
记住，给你存积了尚好的甘泉
就在前边。抬眼，它
望了望西山
“嗯，那些和霞彩一样的丝绸，我不让它飞走”
扯过单薄的蝉翼，擦拭前额。浑身的汗
开始不停地絮絮叨叨：
汝瓷开裂的沧桑，盐的溪涧，砖茶亲近的岩石......镖局的马队
突然停了下来——
“零关”
崖壁，凸起两枚大字，暗红
竖目而立
注意由来
如雨的令箭射出不过丈余
纷纷坠落鱼洞
只身承受人嘶马啸，丁山桥
闲看浮云与苍鹰周旋
该起身了
不用相邀，我和它一路作伴
出零关再往前走
包谷酒，履历表上的同乡人
阿苏越尔给我介绍越西
我总感觉“嶲”、“西”在不停游荡
普通话和鹿鹿觉巴方言间，似乎就
找不到间隙
——“俄尔则峨”，“俄尔则峨”
阳光山脉
留在雪地上的歌谣
秋足木乃和我说起金马
描绘水观音，碧潭
忽然淼淼
骑在一匹收不住缰绳的马背上，我竭力
腾出手比划：
“文昌帝的手迹没法辨认
我喜欢你的彝文书法”
毛阿依向我描述超高密玉米新品种
我想起南箐镇河坎村
红色记忆长出大片包谷绿林
斜阳的酒窝醉黄籽粒
而昨夜
我不是冒充
一条好汉潜身于叫做包谷的酒
我这个填写在履历表上的同乡人
走出那一页纸就凸显浅薄
模仿城里人用一层一层名牌裹紧自己
醉后，滚动一地的洋葱、莲白
一夜喝光了
几碗无品牌的包谷酒，终于可以
好好做一个赤裸裸的同乡人
青衣江
一想起青衣江
就感觉到清爽、明亮、顺畅
说她像一面镜子
她就还你一副真实
说她像一首长短句
她就缠绵你的爱恨情仇
说她像流云
她就正好陪你一世
晓风朗月
用过的意象是那么陈旧
陈旧的人找不出更新颖的表达
坐在青衣江边
一杯茶和他两相对
一来到青衣江
她就想起眸子那么清爽、明亮、顺畅的青衣郎
蒙山施食仪
我想，此刻
应该是晚课时间了。感觉
一直在饥饿。现在发现
动车02车厢5c号座位
背向所去之地
面朝
正在离开的地方
开始做功课
念到甘露
有人就晶莹成一滴水
念到
威德光明照耀如来
就看见一棵树荫处
有七粒米
而远处桃红柳绿
从五峰禅林下山
慢腾腾踩出两条轨迹
城际快车拉长风声
“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有人隐约木鱼
不要不相信传说（组诗）
白兆山寻太白不遇
我终于走完了千里，赶来
白兆山拜见你。桃花岩上
孤立银杏。你
兀自驾鹤而去
只是随手
从墨柏深处
撕了一片白雾留赠我。那叠
厚了风云的诗篇
一堆写瘦了的松针
铺满山水
不知道我该不该捡一枝
蘸着山涧下笔
想想，还是
再紧追一程我的愧疚吧
却见孤帆
漂着千年书签
赶是赶不上的了
好在我怀揣的半轮峨眉月
有你
一低头的思乡
山姓白，你字太白
云和书签都因了你们而白
那你就认下吧
我这个举了你一身清白的小老乡
一直走着你的蜀道
洛阳桥
你宁可不相信考据
（太过学究的都缺乏生机）
但不要不相信传说。海浪江涛，此时
正是操着娴熟的河洛语
翻滚旧事。尽管
一群刚从河洛一带过来的男女
听不太明白
他们指认的闽南话
说大雪已过。阳光在这里
猛然倾泻
——洛阳亲友如相问
走过石桥的褐黄，蓝色就闪光
就浩荡。乡愁
是你已经看见的月光菩萨
她把慈悲的遗产
赠予牡蛎和桥墩
——它们再不会分离
你只需用筏型的石础公证：
“万古安澜”
多么熨帖的遗言
重庆是火锅烫出来的
重庆是火锅烫出来的
沿街盘踞
那些虎背敞胸露怀比毛肚光鲜
散落小巷
那些水腰兴之所至几盘鸭肠即刻妖娆
那些吆五喝六的喧嚣比黄喉爽脆得多
那些伸长的膀膀儿想捞取红肠
夹起来
一块比午餐肉更香的肋巴骨
——其实，很多东西
不是想比就可以随便比的
比如
打个滴滴想去吃火锅
一条路走岔了就掉不过头
就像有人的初恋
失散洪崖洞
比如
踩亮了青石板的磁器口
鲜香麻辣风味叵测
而那个悄悄走丢的人，硬生生
把一段英雄史深嵌进上坡路
比如
黄昏是黑夜的封面
封面是新闻的制造者
天不见亮
网红轻轨就一路发放城市名片
再比如南山的一棵树
天生粗枝大叶的脾性
越是风高月黑
越就使劲搅亮江水
沸腾锅底
——不停添加底料
重庆在火锅中烫出嘿多嘿多
我是喝过诗仙太白的
我是喝过诗仙太白的
太白从时间的上游手舞足蹈喝了过来
我从酒水的上游跌跌撞撞喝了过去
喝，喝，喝，不停地喝。我们
也就不过
一起喝了个千把百年
也就不过
把所有的石头一起喝高了。高在
万州一座叫做西崖的山峰
一闻到流水就深陷酒局的那盘棋
恍兮惚兮未必结局
金凤搂着风的翅膀
顺江狂呼——李，太白
快点来哦
抓紧喝。。。。。。
金壶
早已晃空了明月
诗仙痨肠寡肚搜出的诗全部下了酒
一喝，肯定就喝出传世珍品
我呢，喝翻了的江，正在倒海
一吐，就吐出仙人摊起板板的诳语
——我材天生必须有用，因为
我是喝过诗仙太白的
钓鱼城，鱼腹鼓胀着的南腔北调
蛙的耳鸣
滚落山涧。斜阳草丛
究竟安葬不了
长吁短叹
一茬便接着一茬疯长
夏声呼呼而作
从那年跌跌撞撞的秋
扑过来
愕了一头
黑白间杂的汗
可汗的马
错踢了一盘石碾。石头的报复
简单得如同又敲击一次火镰
一场烧净的恢宏
正从那些后来人的山坡上
一路闲谈了下来
旧事是考古学究横飞的唾沫
悬浊物稀薄耀眼的光
新新人类避之不及
一哄而散
云层开始褪换雷的外套
史籍的霉味
赶紧在试掘的遗址处晾晒
抛石机英雄为一具僵硬雕塑
哪只眼睛
有兴趣变幻城头的旗
就紧靠着墙垛摆个pose吧
镜头装不进去的嘈杂，一堆一堆
被挤入大江
钓鱼城
鱼腹鼓胀着的南腔北调
我是雪闪耀的蓝影子
——写在赛里木湖
说是一滴眼泪
谁见过
这么蓝的一滴
——你正好看到无影的鸟
滴下来
蓝的嘶鸣
你听见湖滨漫步懒散的绿
眯着红、黄、紫变幻的眼神。缓缓
开出蓝花的声音
懒得与任何事物争奇
而侧逆光勾勒的阴丹士林
凹凸有致
羞红的脸躲了一半
在眸子里
度娘还在犹豫。我
已从湖水深处
全拼了一抔五笔。大天鹅
用手语解说
突阙语和哈萨克语*
而我认定
你是和我一起拥吻着
从天山上滚落下来的*
我是雪
闪耀的蓝影子
*突阙语中“赛里木”意为“平安”之意，哈萨克语则是“祝愿”的意思。
*赛里木湖，蒙古语意为“山脊梁上的湖”。
石岛
石岛很硬
它一定是自己给自己
起了一个花岗岩
才能叫得响的名字。硬生生
长出一簇一簇叫做“石岛红”的小楼
这些大鼓的棒槌
硬是在出海前
敲出红的色调，像日出
又像日落
石岛很软
它一直唱着一支美丽的传说
直到燃了
天后宫的三炷香
法华院的一缕烟
一念三千
给出海和归来的渔夫们，许潮的愿
还汐的福
石岛是海浪捶打的铁墩
它的胸腔吼叫出光芒的箭簇
石岛是流星雨的今生
它们赶来捡拾前世的梦呓
石岛是说不完的情话
它把恋人的海岸线拉得天长地远
石岛是烈日的闪电
石岛是雷霆的暴雨
石岛是
人们头上那一只海鸟和
一抹柔云
总也飞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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