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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毅:而人间,依然在她的舞姿中

2020-02-15 21:14:37 作者:郭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郭毅,四川仪陇人。1968年2月生。1986年入伍,陆军上校。 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著有诗集《行军的月亮》《军旅歌谣》《银河系》《灵魂献辞》《突围》《诗意雁江》等八部和散文诗集《苍茫鹰姿》《向上的路》《一个人的清晨或午后》等四部。作品多次获奖和收入各种选本。
 
而人间,依然在她的舞姿中
 
【四川】郭毅
 
退役武士在丘陵途中遇春暖花开
 
退役武士低头赶路,他身穿发白的旧戎衣,在丘陵途中咄咄前行。
周围是庚子开端的新型冠状病毒,被丘谷丘岭的口罩涤荡着,把村野急促的预警广播一声声拉得悠长而旷远。
警报推逼下的山河,人少得像撤退后的战场,除了绿在坚守,见不到一辆小汽车从村头村尾穿过。其间,一辆银色的高铁急速地从丘原远空驶来,像数码闪动的风云拉着出征的天使,向大地频频招手。
这阵势,仿佛逆行者沿着病毒肆虐的家园,扼杀遍地的张牙舞爪,把喜庆镀在一栋栋明亮的窗户。
他已多日不曾这样快活地在丘陵途中举目远望。
正是今天阳光灿烂地现身,他才沿着丘陵刚起的春风,隐隐感到春天的眼眸,丈量着世俗人心绚丽的境地。
他静静地,像胸有成竹的统领,看见将士们昂举的头颅排映在城市和乡村的透明中。那里日渐衰弱的新型冠状病毒,像敌人溃败的阵地,在敲锣打鼓的胜利喜悦中,一层层揭开恶毒的丑陋!
他优雅地抬起训练有素的前腿,以一种经典的武士步伐,稳健地快速地走到山顶。
他看见,遥远的丘陵那边,一朵朵春天的花,在散尽病毒的山山岭岭,以从未有过的高涨做着体操,向生命的顽强表达着敬意,把新的梦想从光中再次展开。
他立刻感到一份久违的振奋,在胸腔像春花一样浴满甘霖,在阳光下鳞次栉比噼噼啪啪炸响!
 
人群从丘貌春树中涌出
 
这是庚子鼠年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一束崭新的晨光像驱走新型冠状病毒后的欢喜,在偌大丘貌碧绿春树荡漾的山山卯卯,以其异常清新的气流,催促着飞虫、雀鸟、鹞鹰……把蓝得透心的天空,带向万剑齐飞的壮阔,撕破阴云丑陋的面纱。
先是三五个精壮的男女,脚踩丘貌的甘露,在春花烂漫的草丛冒出头来。他们带着躁动不安的激情,把久违的狂热情绪撒在花朵的身上。
接着是一群服饰绚丽的各色人等,在光中一一亮身。他们或高或低,在丘貌中拉开距离,把一种宏大壮烈的超拔排得肃穆、整齐,像得胜归来的勇士,只相信胜利属于自己的坚毅。
在莫名的忧虑渐渐散去的丘貌上,这突然的欣喜,被先前三五个精壮男女倚身挺立。他该有个群体的力量,才够得上庆祝的氛围。
就在这笛声中,我看到所有的人随着笛声轻快的节拍做着全方位的摆动,眼窟里的神采飞扬,像天空的自然之光,不住地向四方散开,又被丘崖撞回。
他们口呼着时代的赞歌,舒心得就像那些飞虫、雀鸟、鹞鹰……
人间只剩下歌唱。在这阴霾散尽的春天,直到我蹀步加入,才感觉到这种庞大的仪式让一切忧虑瞬间退出,而成为生命开宗明义的窈窕。
直到我闭目融入花香,直到岁月给我再次张开翅膀的力量。
 
春风里的丘陵
 
膨胀的春风终于登上丘岭。
失意的心境又在荡漾的花间佩戴迷人的钻戒。一种云层散尽的感觉打从封闭多日的胸腔肃然钻出,温热明亮的世界显得辽阔而深远。
此刻,我已卸下积痈半生的阴云。那些曾经享用殆尽的时光赐予我的闲适,缀在一朵朵正在现身的花上,镶嵌着诗意的珠宝,不用抄写,也带着颤动的旋律。
阳光茂盛地拉开一地金银,好似搭上脖项的领口,从丘岭柔软地铺来。
它们甩着丘陵的头发,弹起交响,一如仙女转动散花的瓶口,放射经年不息的烂漫。
背景里的轧动的车影,一圈圈冲向草莽的掣动,带着理想的色彩投影撞来的诸多幻觉,惊飞的虫子、山雀……纯粹得就像我向往的天空。
我曾经发誓与你白头偕老的境地,莫名的欢喜又在慢慢长大,又突然在你的说话间把爱的絮语扬起。
好了,就在这里,我将与你选定最好的假期,用决然飘荡的拥抱表达病入膏育的涌动,将每丝温暖的阳光盖满沟岭。
只恐时光不再,只恐你的宝座少我一人,把我的身世不能悉数亮开。
 
从丘峰涌起内心的光芒
 
月影散后,从长河堤岸涌起的金银柔美如夹峙其间的云卷云舒。
我惊异化身彩云的人影,逆风而上,回到古代的田亩,用先生娴熟的画笔描摹净空的激荡,把一截截高铁摇身得如此急速。
我更惊异自己在璀璨的金银中捡拾的旷美,来回涂抹的空蓝,牵出消静的飞虫、马匹和苍狼,把一种肃然起敬放飞得更加辽远。
丘峰下,金银滚荡的沟谷,那些红嘴开启的枝叶,陡然间变得摇曳。
听说异类的主族,是脱兔、狗獾、红狐……,它们穿过明媚的境地,在厅堂偏房产生的后代,是今日的明主。
但仅凭我的探视,此生此世,我都无法看穿它们的规划。
我只看到世间灵肉相依的土地,在万千欢爱的密林,有着转世的梦境,长驰于滚滚向前的丘影,从五彩帘子后睁开一双双喜悦的眼睛。
那么,请召唤我吧,让我身披金银重返净地,远离人间恩怨,手牵同甘同苦的爱侣,抛弃曾经对抗半生的仇敌,把俗世的荒诞一一清除。
我感觉金银引导的土地,立于时代风起云涌的断面,只隔着酒歌和烟火。只要我经卷在手,所有的孽缘都是可托生死的近亲。
其实我和丘峰一样,忽暗又明,并没完成作为俗世的站立。
我只不过是它过往的一个棋子,移开后又被别的棋子占领。
我的一切只是金银度过后,被风化掉的壤土,又在冲刷中归返一身可做养料的有机肥。
 
从丘峰溅起的酒红月光
 
这种悠长的爆裂,绝无狰狞飘荡的冠状病毒!
但我感觉那雅静具足的酒红,跟着插满丘岗的树影和沐浴中的女人,延伸开来的星空,有种疫后的热光,在际空越拖越长。
它立体的炸裂,清脆得就像她饮下的葡萄酒,从血管由白至红呈来圣体,将每个丰满的部分照成传说。
那岗上的经书,由她手叠的方巾,有几滴奶汁的吉祥落在天庭的门扉,又被温柔的手抚摸迎来无限的星火。
我感觉这是天生的画家匠心独运的构思,才这么整齐地在丘原把她的轻声絮语,在陶醉中描摹得如此清醒如此完美。
这种去伪成真、去芜取精的笔法,是她洁身自好的本质,在夙愿中展开的清纯,让我彻夜意志恍惚,又精神倍增。
是啊,就是她的出现,以声光叠成江山,让我看到她的圣体幽眇馨香中的美梦,知道了她的身世一如我的诞生合成的整个画面,一一被这酒红醉得如此精粹如此不凡!
 
光,以及混合的静梢
 
庚子前门的光,是春天失意的舞者,在偌大的丘原高空跳着芭蕾,静扫由此带来的碧绿树梢。
但她是孤独的、郁闷的,尽管她在用舞姿喷火,先于人间抬起灭疫的手臂。她也不能完全在空气中扫荡流云。
原始的风中,来自河源一带的民居,挺着的树梢,藏身其间的麻雀,追逐而起的虫子,简直就像战疫的杀气,打开魔盒,呼啦啦一阵屠戮,速又被她强硬的手按住,归于世界的哑寂。
我们携儿带女,在楼阁中藏身,在从早到晚的理想中昏睡,在她暴露的蓝天下站在五彩布帘窗口打望远方。
我们的灵魂,跟随她的舞步,带着智者勇于举起的盾牌和利剑,守着我们的家乡。
而她舞姿静立的领空,人类的首领一如她舞起的道具,在不停的警示中,把钟敲得那么紧迫、严谨。
所有被疫的空间,显现而出的疲劳、慌乱、渴望,在画地为牢里,以树一阵阵愤怒的枝丫,挑开她舞姿中预料的结果。
那些穿越死亡的亲人,面对窗外跳荡的她,听见的灾难之声,被她一一翻过,又在新的一天将她的另一种眼光,从神奇的视域中领出。
我看见遍地的白骨,被她舞动的霓裳掩住,完全找不到被疫的痕迹。
而人间,依然在她的舞姿中,明媚如碧绿的树梢,开始蓝空新的照耀。
 
松动的防疫警戒线
 
仿佛在恶梦中沉睡多日,我终于在川中丘陵汇聚的雨水中醒来。
不管天空发热的咽喉如何喷吐,也不管大地穿肠的河流如何歌唱,窗外警戒员的哨音都在丘陵波涛如涌的光中开始松动。
我看见口罩绚烂的江山,交换出的春花,因先前的惊惧,因警戒员的看守,因太阳反复打磨,而有了巨大的礼赞。
那偶尔撞入人间的恶魔,也因为无法抵抗白衣勇士们强硬的大手而变得萎靡无力。它们被天空发热的咽喉喷吐的火舌露出的败相,是那些善良的古生物,仍然在蝙蝠悬挂的阴暗密林中潜伏、生育。
更多源于人间的智慧、勇气和胆识,已化作决战必胜的各种行动,喟叹生命的坚韧、顽强。
尽管他们还没完全在被疫的人间愈合,还在失去亲人的苦痛中失声痛哭,但他们提着的信念灯盏,已经照出一往无前的扫疫气概。
他们不忍被冠状的病毒带向良心的谴责,更不愿在疫中束手就擒。他们听命阳光的号令,以各自隔离的战斗静守美好,以还原的麻雀战术向疫发起各个击破,以集体的冲锋御疫于明媚的领空。
只是他们还在警惕中审视那些冒失的饕餮者,衡量生命价值为什么不能同一,还有那些尊卑的高低不同。
此刻,所有的痛恨像历史翻出的教训,让冒失的饕餮者在疫后的乡土露出饥黄和瘦骨,像一面发黄的册页领教到由来已久的教训,又从新的枝丫上将整个春天映得碧绿。
当城市和乡村重新从哑寂和空荡中一一浮现。我看见松动的警戒线上,生命同一的打望和尊敬,由一架架茂密的岗岭融合着我的所见所闻,反射着胜利的欢喜之光,照出战疫后的平静和安详。
这道防疫警戒线要不了多久,又会被人们撤出。他们一一诞生的那些好事,又将以一种肃穆大气吹醒更多的人,为城市和乡村、人族、兽族、禽族和谐相处。
 
蝙蝠的驳诘
 
一日,我在隔离的房间沉睡,我梦见自己同对面那个吃着煎炸蝙蝠的美女对坐在一张堂皇大厅金黄的餐桌旁。
她饕餮的举止,像一只失翅的蝙蝠,从皓齿冒出的带有血丝的内脏,一面呈现,一面向她叱咤地问道:
“你这表面美丽内心肮脏的家伙,你知道我有与生俱来的毒么?”
“嘻嘻!”她笑道,递来一杯鲜艳的红葡萄酒说,“这佳品,堪称绝世的美味,不吃妄为一世做人。”
“真的吗?”蝙蝠似有不解,但被火燎去体毛的翅膀一阵闪动,以狼样绝望的嘴脸向着她,“你看,窗外,被你燎去的体毛绽出的尘灰,多么小,但那里五彩的细菌正在发芽。”
“真是!”她恐惧的眼窗里,漫空阴暗的蝙蝠正从她我对坐的餐桌旁的玻璃窗口涌来。那翅膀溅出的光中,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毒菌以极其狰狞的面相正向她涌来。
她“呀呀”的叫着,正要逃离坐席,那些毒菌突然就像变异的刀剑插入她的躯体。瞬间,她整个美丽的胴体就变成了一架骷髅。
我一身虚汗,正要逃走。
“且慢,你也是一个饕餮的帮凶!”蝙蝠们大声追逐着我,“这个世界你口口声声说公正平等,可你为虎作伥以强欺弱,让我们无以为生!”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追着我的蝙蝠们。它们那么凶猛,带着染毒的刀枪,接二连三插进我的喉咙!
我看见我和她一样,相互搀扶着,用这身皮肉具足的灵魂,正向一个无底的悬崖坠落。
我猛地张开眼睛,尽力想把它们驱走。直到我逃出恶梦,才发现自己躺在这间隔离的房间,神情恍惚,虚汗长流。
而窗外,阳光一派明媚,抗疫的警报一声声追赶着蝙蝠,正把恶梦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