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雄诗选

1. 回家的路

按惯例，喝一场热酒
秋天便满上一圈
它的长势，如同狂风的速度
在昨日的言谈里
满过我的腰

记忆里的布谷声，不会轻易示人
在床前的明月光里
默诵故乡的笑，读法自由
一声又一声，哽咽成涝

落叶在害羞
或许还来不及思索
或许要迎接一场大雪
才会到达根部，接受它的宿命

异乡的天空，开了又谢
活着的部分，也是回不去的那部分
请不要拒绝我
让午后的阳光暖着余生
仅剩的几分沉默


2. 也说春天

我们说春天，也说尘土
说起体内奔腾的陈年旧伤
江南春色
在深夜，擦又擦

碰翻草尖上的露水
河床便凸起
漫上来的部分，是冬天残留的苍茫
和春雷咳出的血

一场雪在内心聚集，然后塌陷
如此反复
年轻的春天，分泌出泥泞
和鲜活的花朵
漫山遍野，长出大把大把的乡音

小小的地中海，汹涌澎湃
反复遮盖自己
它终究盛不下众多的江南春色


3. 那晚的雪，造访了江南

那晚，雪造访了江南
汹涌的思想，静谧撒下
薄薄地一层米白
将你的含蓄和矜持，紧揣在怀里
那个转角，柔和的灯光
分泌出甜甜的芬芳，时间不顾一切
跃上早已经准备好的肩头
舌尖飞出天外
品尝源头的嫩蕊

哲学，力学和数学
分别在解释计算晓风的分贝
遥远的江南，埋头酿造着相思
月光静默害羞，掩脸流泪
一些语句失去了修饰

吻过一场海啸
喝下一路的漂泊
乌篷船头，醉倒了月色
怀里的风尘
一碰就语无伦次
云朵漫过丘陵
每朗诵一次 ，记忆就疼痛一次


4. 有一种死去叫雪

时间病得不轻，麻雀们手足无措
冬天在熬一副药
血液紧紧包裹着诋毁

从眉头上跌下来的伤疤
失忆只能偿还一二

云朵瘦了一圈
与你的距离，多了十里

紧紧咬住孤独
时间沾染了烟火
卧轨，折断一条河流

心怀惭愧，为春风哭泣
陷入寒冬的谎言
天空，病入膏肓
虚弱的冷
舔破了惶恐的嘴唇
雪飘过


5.与石头的对话

星空下，舒展线条
构造起伏的点画笔法
那些裂开，喧哗，沉重和忧郁的章节
棱角分明
与石头的契约，已形成定数

他的灵感，是苍山上的月亮
阴影下，捏造三座门楼，和无数的竹叶
修辞立体的虚美
山脚的童子，栩栩如生

小心地镂空月下的低语
微微颤动的天地，一地碎银
沿着山脊，取出色彩
逐渐倾斜的飞檐，举起明月当空

按照风水布局，掏空竹叶
一道工序，一片叶子
一片叶子，便是一个生命

每一次的取舍
以时间为参数，贴上雪的形状


6. 父亲
 
拿书的双手，退休后
喜欢上了泥土，在阳光下
翻阅凝固的波涛
读过芋头，长豆，小麦
读过干涸的语言
 
起茧的老手，一手握着锄头 
一手计算二元方程式
在向阳的土坡
想起一片朗朗的读书声
 
黝黑的脸庞，刻上岁月的沟壑
如同在土地上筑起的一垄一垄田畦
饱满的稻谷
舒展来自身体深处的隐喻
 
在谷歌地图上，有一个地方
极小的一点，风吹过
拨动父亲满头的雪
院子里的夕阳，无声走过，阅读沉默


7. 不安

又一次
水面被水鸟啄开
一切的假象
惊颤尖叫，极速返魂
水晕，远走高飞

黑暗四壁，腐朽凋落
蛰伏的疼痛，有抬头迹象
折断一根肋骨
吞下大量的止疼药
一座星云，陷入沉默

亲眼目睹
一截消失的躯体
放大的瞳孔和直起的白发
在生命的尽头，失色
悬在喉咙的一口痰
竖起耳朵，直到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