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短诗八首

　　或许，我们都是赶海人
 
我们扳罾、撒网
一次又一次，把抛撒的身影
定格在海天之间
 
生活有密密麻麻的漏洞
潮起潮落中，我们打捞鱼虾的同时
打捞水，空气，阳光
这些空空如也，维系生命的东西
 
而那枚名叫幸福的针，至今
难以落网，难以落网……

 
　　小雨骤下，急停
 
小雨骤下，我的衣服和鞋瞬间淋湿
心也瞬间淋湿
 
我仿佛看到百里之外的家乡
妻的裙裾在雨雾中纷飞
千里之外的上海
躲在花伞下，女儿从宿舍楼前穿过
 
小雨急停，想找辆共享单车骑回去
找了两辆都不能用，都散架了
 
这钢铁做的东西，一旦断裂
一碰就会坍塌

 
　　馈赠
 
今天和昨天一样美好
天空一碧如洗，风是凉的
开车上班路途只用十分钟
那条名叫毛毛的狗独自关在家里
我的生活已经不存在奢望
鼓动和挑逗不再让心跳加速
我原谅了过去的不堪
接受未来的平凡
曾经让我咬牙切齿的人可以安生了
所有利刃都被柔软的棉布包裹
我的眼里没有泪水，映在眼镜片上的
是寂静的蓝天和浮动的云朵

 
　　吊唁归来途中偶记

让还没盖上的棺材板
直立，还原成一棵树的形状
让这棵树逆生长，回到
迎风摆动的春天
让那春天种树的人
不知道哪一棵树
最后装着自己
让这世界永远存在着未知的秘密
让惨白谜底深埋在春天的地里


　　背砂的人
 
她一级一级爬楼梯
经过我的窗前
喘着粗气
像低头前行的牛
 
我用全身的力气看着她，脸上
九月地里弯腰的高粱穗
珍珠一样晶莹欲滴的颗粒
 
生活太沉了，沉到台阶上
她的脚踏上去
又缓慢离开。太阳躲进云层
透进楼道的光束
是一群得手后迅速隐匿的强盗
 

　　思念像一只候鸟
 
日子如墙砖一样紧密
睡眠的水泥砂浆被压实，薄薄的一层
你们却硬挤进我昨晚的梦里
 
今早仔细思量，原来挤进来的人
都已久未谋面
——我想你们了，眼里满含泪水……
 
思念像一只候鸟，天冷了
向温暖的地方飞，跨越千山万水
 
每一次飞翔都可能永别，每一次
落在墙角的旧巢，要感谢上苍
 
因为思念的心大于天空
空气里有记忆的灰尘
 

　　久不唱歌
 
从前奏进入名叫生活的凌乱琴房
衔起洒落一地心绪
线状旋律串起每一个音符
安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
 
一句句歌词从五脏六腑中抽出
喷薄在空气中，空气湿润
身体越来越空洞，形如干涸的暗河
露出蛰伏的地火
 
琴房外，五月正在盛开
浅夏寂寞而美丽，惊艳定格虔诚韵律
匆匆游走的人们，有多少
在想起与忘记之间，过了花期
 
一首歌，历经反复的高音之后
把天空飘浮的云朵全部收回
让落日，悬挂在窗棂
让余晖染红浪迹的天际

 
　　病中
 
凝视窗台，那一盆草，缺水
枯黄从叶边包围，逼进
无声无息，越寂静就越危险
像昏睡将世界掩埋。按时打针、吃药
按时吃比药还难吃的饭。我必须
老实听从守在身边的女人絮叨
我必须在春风中泛青，因为
除了身体，我不能给她其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