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业:为一首诗歌辩护（组诗）

为一首诗歌辩护（组诗）

摩天岭

石头磨着风。石头破碎。
崖石像狼舌，残缺的部分，已散落到谷底。
它们已经成为谷底，散乱，无序。
崖岭中没路
荒芜的，野蛮的，原始的石岭
如大地的墓碑——
更像一个天险的，自然的堡垒，屏障。
风吹来，谷里，岭上
马蹄声，狼嚎声，金戈声
混杂，纷乱。
我只是悄无声息地经过了这里
风揪住崖石张着的嘴不放
喊叫，吼叫，辱骂，怎样都可以
因为到处都是悬崖，陡峭，惶惑。

为一首诗歌辩护

诗，是唯一的选择。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更好的能力为生命辩护。
词里的河流，选择的痛苦
都是一种宿命。
我献祭的困惑，是不是在诗中走上了歧路？
对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
我保留了保守意见。所有去罗马的人
都死在路上
我谦虚地接受了一粒词的奖赏。
这是一种自我救赎，更多的是
这样的堕落，充满着精灵创造的偏狭。

铁

铁打成铁。融化，冷却在模子中
那个鼎的冥顽
在太庙之前:黑陶已经到来，宣言
盛满黑暗的浑音。
铁，被铁削皮的方式粉碎
炉火失踪前换了自己的朝代。铁水颤窜
族界仅存的边陲勾勒出国家草图
那时，天地人间，共食汉字
金属的宗教前脚刚跨过雾蒙蒙的大河
独处的浑浊思想在出神
盛满神酿造的酒，黑陶继续有黑暗的浑音
而衰竭的江山
脱落，带着船骸，一遍遍，孤独地吹
如落日一样，震荡，游移。

动物简史

我不再相信，暴力，和反暴力相互持着玫瑰
炮灰也许在看不见的地方
呼吸，灵魂，伴侣，这些精明的运算
轻易不会感知世界的忧郁。当骨头上
一朵花量出你内心的海拔
皮毛，脚，四蹄，像极了半路夫妻
现在一想起人类，我突然不想让大家知道
鱼类，家禽类的肉味。
要给我们的嘴一点颜色看看:
在人群中不断重复去熟悉别人
对自己一生的去处却是半懂不懂。

贵德滴水崖

我们与万物一起消失。那些未被破解的人生
水上说着悄悄话。

不足以解密脚低黄河的声声急
不远千里，一泻千里投奔过来。

一滴水，扎根石缝
感觉自己，还可以远走西北。

在河阴镇

我，一介书生
肚子里没货，都是虚的。

家，扎在河阴镇
一妻，两女，都是实的。

明天，晨离，昏回
纠结不已。

而今夜，有无数失眠的英雄
无数星辰照在河阴镇的肺叶上。

格尔木行
    —— 兼致陈劲松

三千里戈壁。路的尽头还有格尔木
三千里独斟三千里夜宴
学会放下干戈，从梦里抽身，三千里丝绸。
干净的山水，与幽深的雪线
大雪封门，谁有好酒？

走啊，没有征程。书桌上有石头
抚养成玉。失去了听力，已整整18年
我回来
寻找它的轰鸣，和潮涌。

我，在贵德

分两颗字给我
我就可以在一首诗中与你相遇。
隐姓埋名的石头，花椒，软儿梨
用隔世的目光看两岸的衰草矮下去

用一粒字，说生死场。
离去的外公，与我们共同睡过的土炕
如肉眼看不见的裂开口子
墓碑上，只有我疼痛的目光

——西风吹来，大地秋雨
我胸口的血一颤，寒骨的雪，就来了。

检讨书:在贵德说德

你说，我太软。
骨子里的软，被一个字摁着
它说，人生没有捷径，只能老老实实
遵顺伦理道德，一步步去生活
最后走向死亡。

你说，我是软骨头。
心怀谦卑，不张扬，内敛。倾养出汹涌的诗句
砸疼这片大地的眉心
把半生忐忑滂沱成东流之河。

软，是投名状。
我在此。用一首诗
存下人性光芒，和上帝博爱的心。
用德的灯盏，不分昼夜替他醒着。

重量

岁月的重量，是骨头的重量。
是骨气的重量。
清气满乾坤，灵魂安息的地方
一座大花园。
精致，完美。所有的灵魂，聚集过来
像那些在山涧，雨林里小兽
温顺地走过来
它们额头上，还挂着雨水
还挂着夏天草木的气息，自然的气息。
我知道时光慢
可以走入一个岩画，层层叠叠的石褶
租来兽角上挂着的一滴露珠。

银碗盛雪

秋风藏匿的刀子，被冬磨着
霜露之后的雪摇摇晃晃顺着山巅走下来
缥缈的空山中，万物对视，转眼草木隐姓，腾挪在雪中的画轴
攥捏着短暂的白昼。起伏迂回的人间
很多细节已经从雪开始，说起青藏，说起冬天
无数个从天而降的雪花
都有无数个前世，和它此生的命运
天地之间的寂寥微波不惊
像无法修剪的琼花银树，阳光，河流，森林，走兽
守着彼此相似的历史
镂空的大地，潜伏在人间的灯盏，翻开身体
如一只银碗，杯底藏着很多出界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