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平原（9首）

风起平原

时间的钟摆悬于大海
鸥鸟翻飞其中
这是夜晚的寂静
一只老虎，身披蔚蓝的月光
转身眺望江山，巅倒的红尘
这尘世的麦田里，人群涌入地铁
站台上的黑色花朵盛开成挽歌
有人仍在听电视里的唱颂
一些词语被反复宣讲
真理在天上悲悯地看着人间
这人世的罪与罚，善和恶
没有奇迹出现
而此刻在天涯的手，也未必干净
他们是油锅中炸了三天的油条
肮脏了火焰
老不死的文字，黑得像猪
咆哮众人的骨头
软了，满地丝绸
夜莺大笑，这旷野的低云
等待山中的蓝瓦结满寒霜
妄念里的森林，雪在北方
静候归来
四季从未这般靠近
活的幸福，是永逝的春天
一席大风
吹灭了世界的蜡烛。


舍身崖

那年非典时间，我登上了峨眉的金顶
白云缠绕在腰边
阳光若隐若暗，偶尔在云海中射出一缕耀眼的光线
那时文殊菩萨的金身仍未建造
只有一座古寺庙安静地坐落在西边
荒草在风中摇摆
平时拥挤的天台不到二百人游玩
也许他们来自光怪陆离的五湖四海
跟我这闲人相遇在舍身崖前
万丈绝壁的山涧
一个男人身系绳索
手持竹夹捡那些悬挂在半山和树枝上的垃圾袋
他那么从容矫健
在生死之间，工作已是日复一日的家常便饭
我观看了很久，想想这世界
有那么多职业
唯独这一碗饭，不是人人难咽
比如从平原一级级爬上这绵延幽翠的群山
站在垂直万仞的崖边
舍身也不是一个名词或动词
它是一个困守千年的终极命题
一个人向死而生
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敢
当时我还不知人生的代价
在汹涌的生活的激流中
是怎样的一种切肤之痛
真到若干年后观看梅尔·吉普森的电影
在凌迟台上
华莱士最后那一声：自由！
响彻在多年前的那个苍茫山巅和随之后来的漫漫人间。


成都的一天

天色尚早，你起床
看看窗外的街道
人流和车流布满夏日的清晨
有光，躲在云辰后面
这光要在十点半才能抵达
山岗后的村庄
梯田里，一群白鹤刚刚归来
它们是远离喧嚣城市的极少数
如同我一样，洗脸，刷牙
想想今天的日子与过去的几十年有没有异样
书中的大海也是宁静的
大火在另一个边疆燃烧
有战争，嘶杀，和一只小鸟
风起处，可以眺望西岭上的雪山
云层重重压下来，但云的上面已万道金光
似乎有钟，敲响
地铁里的穿梭，他们开始一天的奔波
这波涛混杂，夹带着飘泊
从西边而来，这人群就是
打湿的黑色花瓣，苍天已在他们每人身上标记了代价
悲欢各不相同
我想到这悲欢在人世间
浪荡，金钱之上
覆盖了砖头，点赞或谩骂
这是成都的一角
我也在这颠倒的红尘
坚守着异端的权利
坚守着异端的世界
活着，用沉默对峙着喧哗。


缙云山

斜阳停靠在冬日的云层后面
依然耀眼，卖叮叮糖的敲击声
左一声右一声地传来
我坐在七楼沙发上
开始幻想这座城市外的地方
和过去的一些事情
比如在夏日最热的几天以及缙云山的夜晚
听松涛澎湃，从美龄别墅外
穿窗而过，你睡在凉席上
重温许多年后仍会记起的钢铁
是怎样炼成的
冬妮亚，这个女人
或许她才是正确的
保尔穿着湿靴子，在大雪和烂泥里
修铁路，修思想的轨道
该放在时间的哪个片段
其实，早已时过景迁
他们跟青春告别，甚至
没有说一声再见
或许我的故事比他们更加简单
还没开始就天注定
嘉陵江畔的一声叹息
日薄西山，其言也善
鲁迅说
我一个都不宽恕
你也不得不从此释怀
爱我所爱
与世界无关。


无敌

树大招风，在黄龙溪
一棵大树上披满红衣
这是时间静止的地方
码头上的船，没有时间的船桨
古镇的风，穿过青石滩的词语
一些鱼儿将下锅
另一些鱼儿将被放生
这让我想起基督山伯爵里的场景
断头台上，绝望与希望的意外
但必须有一人去死
复仇的文字，越过一双筷子
夹住苦难的粮食
人间的粮食，从村庄到村庄
从远方到远方
流放的良心
奔涌过一杯茶水，沸腾的水里全是昔日的坚冰
有人的青春哭泣
有人在纸上老去
夜静的老街，有三盏灯笼
细小的火苗，轻声低语
石狮子在静耳倾听
一座小桥上，我在抽烟
人的一生啊
可以就这样天下无敌。


凡间

这一天，傍晚来得特别的晚
夕阳西下，久久不肯坠入远山
没有风，鸟也难觅踪迹
一大片竹林，在屋后的坡上
时光让人怀疑它的脚步
停止在一朵闲云
观看一池春水，琥珀里的蜻蜓
红色的蜻蜓，掠过苍茫的大地
今夜一定是个好天气
适合仰望星空或者书写爱情
苦难的爱情，让命运的刀锋
悬于青春，以及站台上的一对小夫妻
此刻在天涯，大海保持着宁静
日子就这样被打发
绝大多数的人，明天
仍旧会做着今天的事情
读书，洗碗，看电视里滑稽的神剧
严肃的人喝酒，一双筷子是龙卷风
天下粮食丰收，仍然有人饥饿
菜市就是江湖，猪肉已涨到十五元一斤
买一条鲫鱼的人，要给孩子熬汤
学习成绩真让人生气
六十分万岁，八十就是皇帝
皇帝的江山不稳，丧钟为谁而鸣
七月的流火似冰
冰里的岁月，极端而无情。


至暗时刻

当火焰熄灭时
当大风又起时
伤口的血仍然在流淌
金子一样的血
泛着寒光，照耀漫天月色
往往是凌晨时光
一把刀，刀锋上行走着孤月
三十杯咖啡放入冰块
反抗的心，自由的心，热爱的心
不屈服的命运在音乐中寂静
空山也静，而在万家灯灭逝去之时
旷原上的芦花，飘扬
好一场人生的大雪
雪中的伞，撑起天空
幕色低垂，有万钧之重的暗黑
在深渊中升腾起烟雾
雾里隐约有水，三千水
在绝壁下沉睡
既使七月未到，流火有意
穿行过屋上的白瓦
一支檀香，用香气浸入骨髓
体内的狂飙稍作停歇
一道闪电，缓慢展开天空死亡的样子
从钢铁的最艰处有坚毅的笔
在抒写，天下美好的事情
比如一粒尘埃
比如一滴沧海
将时间的航船驰入远方之远
这一切，不过是悲剧的结尾
而面对至暗时刻
一个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怆然的号角吹响在茫茫的荒野。


致王阳明

今夜极静
如果你愿意
我们可以隔着时间
聊聊
格物致知或者金山上的妙高台
你的心我的心
一动一静
势如烈火，仍八风不动
你讲我听，偶尔
我会想起你坐于孤舟
黎明的阳光，静如白云
而我不读书，喜欢走狗斗鸡
胸无大志，爱财如命
但为什么宇宙并不平行？
就像两个量子
纠缠在一起
鄱阳湖上，你斩将杀敌
我蠃了一盘围棋
二两银子可以沽酒
在瀑布旁你我对饮
一盘竹笋，一盘花生米
酒烈如马，水声龙吟
我们坐了一天
即是一生
然后，各自悄然离去
谁的心
此心光明。


在人间

在人间，做一只正义的蝼蚁
说这话的人
已离开生他养他的土地
他的孩子和我的儿子还懵懂无知
喜欢英语和足球
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合江亭的水，一半浑浊，一半清澈
日子被麻将打发成二筒
而我竟然还在写诗
歌唱自由和爱情的星空
这世上从不缺殉道者
只是平常人习惯了妥协的生活
孤勇者，绝大多数无人可知
他们是极少数暴雨中的闪电的灵魂
在碌碌人海中逆向而行
有时抬头仰望浩瀚的银河
一颗流星带着呼啸的光芒
闪耀过天际
浩冥的大风穿过赞美的国度
烈日下的文字
是茫茫无边的野火
而我
只想在人间
做一只正义的蝼蚁
对喧嚣的世道保持着写作与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