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组诗）

立春

草木返青，一江水安静温婉
鱼是动词，游出冷漠和困境

鸟往上，再往上飞
通往天空的路
在冬天和春天之间

虫和那些幼小的动物，藏入地下
蛰伏。它们深居简出
洞穴和洞穴之间传来了消息

风里裹挟记忆，暗藏着冰雪
枝条轻弹，碎雪纷纷飘落


雨水

阳光温暖，阳台吊兰低垂
高楼外，原野春花烂漫
一阵风，赶着一阵风

小河水依偎着石头
鱼穿梭而过
山坡，羊倌的鞭子尚未落下
麋鹿赶在一支箭的前头到达山巅

也许都是假设
挂历上标记着明天雨水
谁知道这晴朗的天
会不会有一场雨
冲刷空气中的灰尘


惊蛰

雷声太小
安静的清醒的
都在蛰伏

听不到回音，水还凉着
雪太厚

草未返青
麋鹿躲在山洞
鸟藏进树林，人
把自己关进了笼子里

惊蛰日，请记住某年某月
庚子年，大疫


春分

桃花粉红，油菜花黄
花也分深浅

夜那么黑，昼那么白
昼夜也分短长

一些人高声喧哗
一些人沉默


清明

顺着杨柳低垂的小径
我正赶来与你相会
花开在田野，燕子归来

隆出山野的坟丘一座高过一座
细细的风，和散落的记忆
被一路的鞭炮声串起
你种下的麦子，正在抽穗

我打扫了你的房前屋后，雨飘下来
母亲，我忍着不哭


谷雨

风太快，来不及咀嚼
被雨淋湿的椿芽争相露头
杨花落尽，春天
短了三寸

新禾，旧柳，瓜苗，春豆
雨水的信奉者
都卯足力气

我也渴望雨水
我要用这最后的雨
还原缺斤少两的春天


立夏

落英缤纷，而风穿过了我的骨头
那些曾经开放的花儿
像扭捏的人，脱下伪装

还有一些花儿开着，麦苗
可着劲地绿着，一边生长
我能听见它们身体里的水声，能
舀出一眼清澈的泉

豌豆，桑葚，椿芽，还有一些野草
信奉雨水的事物，都在疯长
我站在有风有雨的田野
一些想法花一样开着
一些随风飘落

突然就想到了他们，有着
黝黑肤色的人，他们
就像那些野草，也信奉雨水

想到一些冷漠而坚硬的词
黑人。几内亚。饥饿。战争

乌克兰的战火还未熄灭
已经，是五月了


小满

江河是谦谦君子
接纳了四面八方的雨水
贮日月，也贮万物

五月的阳光饱满
对于靡草，是收割的镰刀
靡草卑微，一寸一寸没落

麦苗以丰盈的姿势，摇曳
风从远处来，经过死亡
经过茂盛，经过夕阳
也经过弯月


芒种

农事先于赛事开场
一边忙收割，一边忙播种

镰刀已是老旧之物
麦子和水稻亘古不变
劳作的人，把太阳赶下山
把月亮捞上岸
牛羊倦了，只留一江水越去越远

六月入夏已深
有鸟噤声，有鸟哀鸣


夏至

河水回落，虚心的人深陷河谷
此时的日头是一枚
缝在季节胸口的纽扣

窗外禾苗正绿
六月的唐山大热
手机和电视里也燃起熊熊大火

野草摇曳，它们在等一场
将至未至的雨


小暑

耕牛躲在水里，雨躲在
风里，爱情躲在姑娘的连衣裙子里

小碎花的裙摆摇曳着热浪
和墙旮旯里隐隐约约
蟋蟀的鸣叫，一唱一和

有风的夜晚，郎
掀起衣角，妹掀开盖头


大暑

大片大片的云飘在空中
风一吹，便会落下来
雨水浇不灭欲火
七月的天，是欲壑难填的豹子

动物纷纷躲藏，松鼠
野兔，羚羊，麋鹿，獾，豪猪
都隐入山林

庄稼不慌张，它们迎风生长
田野上，一阵雨，一道闪电


立秋

风沿着季节边缘行走
潮水涌动，蝉鸣
推着夜色一步一步
后撤

风在夜的包围之中，季节
深陷在风里，两山之间
一条河日复一日向南远去

山上的果子熟了，河水
温婉，小舟的船舷边
生长着，爱情


处暑

田垄上的谷粒
一夜间，纷纷垂下头颅
低飞的鸟雀守望着更低处的
稻谷
鹰在高处逡巡

怀了孕的山野臃肿而憔悴
石榴高挂枝头，梧桐叶
纷纷坠落


白露

孤雁南飞
你的想法逸出围栏边缘
记忆，深一脚、浅一脚被找回

白色，隐入白色里

晚风起，水已荡漾万年
那个身着白裳的女子
是否还在
秋月圆，落日归，露几重

那夜那年，莲叶如伞
叮叮咚咚，雨声相伴


秋分

木枣树上，秋天被虫子咬了个洞
风，像千军万马中的一面旗帜
猎猎作响

河水安静流去，向前
依然是酷热，往后依然是寒冷

没有什么可以平分，除了这秋色
石子越过水面，雁鸣掠过天空


寒露

向晚的风，一吹再吹，吹过苍白的
天空。雁过，声声向南
潸然写下离别的字迹

䀝沱河的水，一落再落
雾气，缠绕在弯弯的河口
缠着依依不舍的失落

群鸟归林，山峦隐藏心事
一山，有一山的惆怅
弯月挂在树上
枫叶红，菊花黄


霜降

降临也是一种飞翔的姿势
有宗教的仪式感，苍白
冷漠、庄重而晦涩

有一种白色
在白与非白之间，它们
被稀释，被赋予
另一种歧义

霜花盛于枫叶，盛于菊花
这些生长在低处的花朵
开放或凋落，都浓淡相宜

月落乌啼。漫天的霜花
在黑白之间开放


立冬

越来越冷的风
将深秋吹往寒冬
雨水，是季节的分界线

风一直吹，雨会落下来
接着，雪也会落下来
再接下来，水会结成冰
冬天，与水有关

雪花会告诉你
天空洗下多少灰尘
冰冻会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多冷
告诉你水是柔软的，也能坚硬

我愿意做一滴水
对抗寒冬


小雪

小雪不雪
北方和南方是有差异的

疾风，大寒
北方在酝酿一场雪
而南方的日头
刚刚破雾而出
此刻九点半

一阵又一阵的北风刮来
刮来北方的雪
刮开南方的雾
一方喧嚣，一方安静
一方暴雪，一方晴天
人间，总是两重天


大雪

落雪的时候，我躺着
雪落在花盆里
落在院落中，落在田野上
它们填满了田野、山谷、沟壑
填满了陷阱
填满了所有不平的地方

我没有起身，静静听雪落的簌簌声
它们填满了我的耳朵
也填满我心里阴暗的部分


冬至

像我一样，那些草木弯下身形
不是弯腰，是跪下去
跪晚风，跪长长短短的日子
跪许久不见的过往

也跪我的亲人
他们被遗失在秋风里

斟满酒，对天祭拜
那些摇摇晃晃的星星
一定有一个，是他们


小寒

纷纷扬扬的雪，潦草但不凌乱
风中送来远方的信笺
你愿踏雪，便有梅花相送

大雁已往北迁
思乡的人不说寒冷
走一程，回望一程

握笔的手已画不出乡愁
数九九的寒天，数乡音
数一程，添一层衣衫


大寒

三九的雪还在，四九的雪又落下来
一层一层包裹河流、山川
大寒。季节已经走到了终点

河水里的鱼，一再抬头
看不到，被冰封的天空
天上有鹰，沿着万里河山逡巡

兰草不惧寒冷。越过冬天的门槛
万物萌动。鱼会动起来，鸟会动起来
人会动起来，蛰伏的虫也会动起来
还有天上的云、那些水、那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