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痛楚是人活着的证据（组诗）

 
01·在春天里
 
雪，亲吻大地
今年有个好兆头，好多人在雪中看雪
在风中追风
一个个龙腾虎跃的镜头
跃然而现
 
午后的柳梢，摇曳
鹅黄的芽，柳树下闪动少年折柳的身影
细雨如丝，撩拨着
桃花心思
椿树冒叶尖，挑破蛰伏的旧梦
打开春天谜底
憧憬开始出土
看，在原野上，一群蹁跹的小花裙
舞动豆蔻
 
此刻，我把一粒种子，埋进
湿漉漉的泥土，期望
春华秋实
江山如画

 
02·清明贴
 
抵达四月，挽风蘸雨
以绿肥红瘦的基色，与大地书
写一张清明贴
我用我贫寒的善良换取上亿的冥币
以及黄表、七色吊、雷子
到一个一了百了的地方
牵扯流年烟火
再一次考量人世之外
悲欢离合
生死距离
 
置身四月
我所发现的美仅限于以下几种：
枯藤复苏，荒野返青，小草起死回生
无名小花从墓碑后探头
听来者用哭声表述先人的音容笑貌
滴水之恩
过往沉浮
 
我不会数典忘祖
只因他们，都拥有车前草、细米菜、蒲公英
一样的名字，植入记忆
写进清明书，聚集成云
便自然升腾着
一缕自家祖坟的青烟 融入血脉相承的天空
钩沉四月 疼痛和哀怨
坚韧和不屈
 
此刻，我从灵魂中
抽出一根地平线，缝合天地的伤口
皇天后土，山河依旧，香火延绵
在植物葳蕤的境界中
听麦苗拔节的脆响
布谷咕咕
2022年4月1日子夜

 
03·春 逝
 
春色渐尽
一片暖风裹着鸟语，穿过
一个繁花散尽的空处
那是一个偌大的留白
让想象更加通透
让怀念更加直白
驻足断桥处，若能遇见你
那是前世的约定
哪怕是经年的叹息
故土如故
一副皱褶的皮囊裹紧嶙峋的骨头
你是燃点
点燃枯骨
浴火重生
2022年3月31日晚

 
04·动静
 
我家在乡下
现在我住在满庭春，在离地35层楼上
有点恐高的我，和窗口一盆仙人掌悬在半空
凭窗远眺------
转身离去的河流，在拐弯处
突然走失
 
一切事物的动静
被时间裹挟在逼仄的时间里。几幅美丽的剪影
掠过我的头顶
像一片云
 
一群围观春天的人
搁浅在春天，他们无法抽身
不小心丢失了自己，像落叶再也找不到根部
街上，响起一道警笛的尖叫
一沓来来去去的跫音
以及隔壁“咣当”关门声
塞进耳朵
 
春夜冷冷，一片虚寂
一声布谷入梦，我又回到了故乡

 
05·故乡
 
我曾经离开那个地方
一个稻谷成熟的地方
一片瓦蓝的天空，天空下，飘溢着金色的稻香
 
我喜欢那个地方
喜欢穿开裆裤的淘力佬①，和一片迎面撞怀的风声
 
河滩上，铺上一层柔软起伏的草丛
和清新的阳光
在这里，可以静听虫儿们低吟浅唱
可以看到蒲公英飘飞
可以迎来紫燕呢喃
 
我怀念那些日常中，保持着静态的事物
仿佛生活，也拥有了更多的安宁
 
那时候，我拥有一片星空
以及小桥流水，浆声欸乃，渔歌互答，鸡犬相闻
我爱父亲拍打渔鼓的声音
我记得听者当中，有一个哑巴老人张开豁齿的嘴巴
一眼不眨

2022年2月28日午夜
注 ①沔阳方言，淘力佬指小男孩

 
06·乡村速写
 
河流，村落，大地
与天吻合，一丛新词葳蕤蔓延
描摹一幅美的画卷
亭台楼阁
曲径回廊
十里长堤
垂柳依依
这一切为谁装点明媚的梦境
 
一念乡愁
愁肠百结
几许苍老
留守孤独
一个淤塞的耳朵，长满了“知了”
蛙鸣，虫吟
犬吠窜动
时间角落
长满苔藓
最后一个装满杜康的酒坛
找不到盖子
 
村庄之外
一片空旷
一条水蛇划过涧沟
一粒谷种在水田吐出嫩绿的舌尖
舔着水色
一个稻草人站在田埂上
左右摇晃
 
夕阳西下
一片苍茫
一把弯月，把故乡一刀一刀
剔成空洞

 
07·白
 
下雪了，一只乌鸦披雪而来
在一片柳林上盘旋，可见树上尚存不少空巢
一枚从未见过下雪的孩儿
跳出妈妈的眼睛
在门前的雪地上画圈
一只小黄狗在孩儿面前打坐抬头眯眼
端量回归的童年
 
下雪了，在一个斑驳的院落里
一棵梅树泰然处之，最先一朵梅花端坐在枝头上
摇晃时间的空白
守候依稀的乡愁
现在进入雪花蹁跹万籁俱寂的道场
接受神祗的加持
和大自然的馈赠
 
下雪了，这是一场等了很久的雪呀
今冬无法冷却
小寒无霜、大寒无雪
雪，一直没有落入“围炉夜话”的人间
此刻，雪落无声
在大地文本中，列举越冬的事物
或冻僵，或肃杀，或蛰伏
每一瓣雪花
抑或解读生死轮回的梵语
飘逸且灵性
 
下雪了，我借这一场雪
既为冬天述职
也为春天写序
间或，我用一抹雪光描摹流年的沧桑
雪 ,是生命中唯一疗伤的恋歌
但愿在我死去后的骸骨中
让一粒千年不死的胚乳吐出鹅黄
此刻，一树梅花怒放
冷艳、含蓄，有力
此刻，一株童年拔节
干净、脆嫩，有趣
此刻，仿佛可以听到地下奔走的水声
一时间，一马平川的故乡留下一层晶莹的白
一片空旷的白
一袭渐渐加厚的白
2022年1月28日上午


08·武汉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梦幻挽留？
如今，它还处在青春发育期
我置身于它的“后花园”①，站在一棵旧时的梧桐树下
在怀想中幸福地老去
 
一片古朴的风声
描述三座苍老的城池
丰沛的长江之水，灌溉着
三只巨大的胃囊
滋生汉腔楚调，经天纬地
一个白云黄鹤的城市
时常可以梦见珞珈山的樱花乱飞
琴台的高山流水
归元寺的十八罗汉
龟蛇的高度
 
一个青春过客，踏上南下的列车
驶过长江大桥，来不及观赏窗外-----
车水马龙
日出江花
鹭鸣鸽哨
即使离去，你仍是我生命的钙质
唯一的根骨
 
时光和梦幻 ，谁更长久？
在苍茫的暮色深处
在异乡城市的边沿行走 却不能在梦里停留
远方很远
诗如飘萍
心中翻卷长江回溯的涛声
最终，我打马归来
让少年梦想游牧于偌大的城圈
寻觅三月烟花
阅览沧海桑田
①仙桃市是一个省直管的副厅级城市，武汉八大城市圈之一，被誉为武汉的“后花园”。

 
09·小 满
 
这个节气
路边的苦菜已经枝繁叶茂
向四周散布
苦涩的花香
正午的阳光
投射一丛靡草的死亡
大地隐隐作痛
那是冬天留下的后遗症
像一位不堪负重的老人
沦陷于皱褶的光影
依然抱守千年农耕
一片麦子
倒在刈割声中
每一粒麦粒
如充血的眼睛
含着春天的水份
裹着汗渍

 
10·芒 种
 
时隔多年，再次踏入故土
赶上麦子开镰的日子
我依然听到阳光落下的声音
我依然看见一粒谷种破口的胚乳
我依然能触摸大地
最真实的心跳
 
在外多年
我一直趴在空白的纸上
用一泓雨水的激情
把几粒稻米的词语植入诗行
让我们饥饿的怀念里，
不至于让流失的岁月
青黄不接……
 
时隔多年 我知道
这个夏天，我还是有些担心天灾人祸
比如旱涝，比如蝗虫，比如稻瘟病
比如农民买了假种……
但愿不要再发生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说真的，我是农民的儿子
喜欢芒种这个节气
喜欢和泥土混合的麦香
喜欢与薄暮交织的炊烟
喜欢下田耕作
播种阳光

 
11·阳雀
 
好多年没有听到过阳雀的叫声了
这天我打开窗子  望见
一只阳雀在远处飞翔，并且呼唤
阳光下一只阳雀绕过嵯峨的楼顶不见了
我在想，这么大的天，这么广的地
它不会找不到属于它的林子
假如人间没有别的鸟
一只阳雀的叫声牵引我回乡的脚步

 
12·读菊
 
一年一度
小榄菊花会，在冬天的边缘
打开菊花的盛宴
不管白的、黄的、绿的、红的
每一朵菊花都带着古典淑女的风情
也带着唐诗宋词的韵味
在风雨中，铺展一片冷艳的花语
贴近悠然
 
我也知道
梅在雪中，一身傲骨裸露
兰在空谷，一番孤芳自赏
竹在风月，一生潇洒自如
而菊踏秋而来，不慕尘世的浮华
一茎坚贞，站在失败的落叶中
撕裂冷风
孤傲、清静、一尘不染
比白霜还白
此刻，在一丛冷寂的目光中
我仿佛找到了属于自己的
那份纯洁
 
置身雨中
我从一簇簇盛开的菊花里
回到故乡
找到一种寂寞的开阔
找到一片帘卷的西风
找到一个比黄花还瘦的女人
沏一壶菊茶，写一纸乡愁
菊香很近
南山不远

 
13·双鱼座
 
一泓光色，顷刻间
洗白了山河的轮廓，以及人间肤浅的事物
而你的星光卷入汹涌的波光中
在寂静的深处，我把两条鱼的符号挂在树上
以牧师的方式
布道，唱诗，祷告
 
我是守夜人
不想在光天化日下，看那些扭曲的人性
虚伪，狡诈，冷酷，狂妄
我只想在一片冷峻的墨色里
直击那个星座，即使触及不了你遥远的闪烁
我仍然用心靠近你的亮度
你的凄迷，你的孤独！
因为，你就是悬在我头顶的一盏海王灯
指引归途
 
白天苍白
也许没有人关注你的存在与死亡的界碑
她们宁可关心，窗台上的
一只蝴蝶飞进窗口
包括春天的谜底，荷尔蒙的浓度
他们把一勺晨光冲泡在奶茶杯里
抑或给时间添加一点糖分
扳着指头，掐算未来
踮起脚趾，比肩神仙
而我和你一样，都被阻挡在世界之外
生之默然，活之淡定
一个宿命的刻度
犹如一道流星的曳光，划长了夜色的伤口
坠入深渊
 
你是佛眼
自带光芒，虚怀若谷
和你一样，我不会投入声色犬马的狂欢
也不会沉迷摇晃不定的酒杯
更不会写无病呻吟
我以凌霄绝顶的姿态
阅览山与山的层次，水与水的流向
清风星辉，抚慰苍生
即使死去，不需要哭声，钱纸和白菊
我轻易地消失在光亮里
了无痕迹

 
14黄昏
 
黄昏，看风穿过榕树的疏枝密叶
纠缠棕色的根须
那颗粒般的响声抛洒一地
仿佛自去年秋天以来，丢失的
一堆叹词
这片寂寞多么空洞，可以
在残阳的血泊中
蘸一抹余晖，写一世沧桑
徘徊在人走茶凉的空楼里
许多离去的背影像风一样走散
看多事之秋的涟漪，多少
已经风蚀的诺言
飘入暮色

 
15、陈皮
 
当一副肠道塞满了政治的词汇
在人多的面前
他一定会排放生动的气体
 
当一副胃囊装满了红薯的味道
在人少的背后
他一定会释放发酵的声音
 
这个世界，雾霾越来越厚
许多人的血管像淤积的河床
一堆脂肪如转基因挟裹着速生的概念
 
不远千里人们寻找养生的路径
一瓣陈皮吸附阳光与年份的标本，
打开清香的话题

 
16.族谱
 
打开一幅瓜藤图
恍然踏入一块前朝的瓜田
生怕碰落世纪的叶子
让目光攀沿于一根结满姓氏名字的古藤之上
触摸一个家族纵横交错的根系
终于找到了三百多年前的祖宗
胜于发掘一块千年乌木
 
从一把百岁的胡须
捋出列祖列宗；在一个历史的孤本
翻阅罡风惊雷
关于东吴大王孙权的霸气
关于苏州太守孙冕的骨气
关于一世祖樊城武官启祥公的胆气
先人在先，叹为观止
流水下流，道法自然
我乃一介布衣，终究干不了大事
唯一能做到的
就是用一堆规矩的汉字
为自己垒一座诗歌纪念碑
 
步入时间深处
不无喟叹先人的名讳杂草般丛生
一抹人间烟火，渐渐游离于五服之外更远的族谱
我甘愿做一个顺从天意的子民
精心耕作一亩三分地
用五谷杂粮养活一家人
安于安澜，平于平淡
 
到时候，我要把一群子孙的名字
依次登上瓜藤······

 
17.回家
 
春色渐浓
这个时候，我从“满庭春”回到落日的地方
那里油菜花已经开放
人们漫步其间
循着一片蜜蜂含混的歌吟
寻找民谣遗址
 
回家，是暮年的指向
是乡愁的源头
在南方，在海边
在他乡，一轮沧桑爬满了桑梓的青藤
最后一片叶子
沦陷在小五金倾轧的天空下
摇晃不定
只有在梦中拼接
一夜思念
仿佛回到年少无知青涩浪漫的地方
回到屋舍俨然鸡犬相闻的故乡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村庄
爬上树上抚摸炊烟
遥望空旷
 
回家，是最初的渴望
最后的张望
把一个老年安顿在故乡土地上
把一个灵魂
安放在老屋的木床上
在如歌的行板中
把童年叫醒
把一生的成败装进未来的档案里
和春风一起入眠
哦，回家
2022年3月9日子夜初稿

 
18.有些痛是人活着的证据
 
有人说，从过去走过来的人
总有一些过往不能过去
他告诫自己，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因此，有一些痛楚和旧年的伤疤
不能平复，必将复活
仿佛一只只受伤的鸟儿，它们扇动着旧事发酵的气息
 
有些痛楚，我无法忘记
比如在大地上，种下第一棵桃树
比如在作文本上，写下母亲第一丝
哀怨和绝望的眼神
比如饥饿和疾病，比如祖父坟头的荒草和磷火
比如亲人的死亡和撕扯的哭喊
比如月亮下的逃离和初吻
 
有些痛楚，我无法忘记
这不仅是宿命的使然
这也和伤口有关，和春天抵达田垄时的草色有关
归根结底，你该诘问生命
这和生命一次心跳有关
 
我们都是人间过客
岁月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不如
把痛楚埋在时间深处，让沧桑流放在风中
让那些的不能遗忘、不能割舍
不能摁住的痛楚
成为一个人活着的证据
2022年5月24日晚

 
19.满庭春
 
一蓬绿萝靠近嘴唇，透过
暖色的窗户  云弄湿了满庭的花木
人体和空气，一阵细雨飘逸，像一袭透亮的披风
轻拭迷离，打开耳廓
我在触及万物拔高的声音
 
绿意浓厚，从嗅觉中涌出
云在云中，揉成江南烟雨
一线纯净的蓝天 放飞紫色的憧憬
沉浸细节的樟树
不远处，一树玉兰开放
 
进入小城
时光推动年轮 如同语境中拖长的句子
嵌入固定的名词
他们每天从小区门口摄像头
一闪而过
一门心思上楼  像一根逐步攀升的青藤
选择了高度
 
空气尚好
成千上万的人听取了风的指令
把未来植入满庭春①
打工，陪读，结婚生子
让更多的乡下人在快节奏中跌宕起伏
一群斑斓的童年
像彩云，像紫燕，像花朵
落在脚下
点染
永恒的春色
2022年3月9日子夜初稿

 
①满庭春小区，是仙桃市最大楼盘之一，拥有9000多户，常住人口3万人。50%以上的业主来自下面乡镇或周边县市
 
20.一种美丽陷落诗情画意中
 
这个节令，一股鱼腥味揉进枯冷的时光
一部幽深的历史
就那么从容铺开万顷的天光云彩
一任荻花飞扬
以其水天相连的空白
消融岁月阴霾与红尘喧哗
舒展一方绿色蔓延的呼吸
从芦苇中飞出的翅膀
勾勒弧线，一粒鸟语滑入诗行
修炼绝句
 
那是一个辽阔的拥抱，大堤张开百里臂膀
怀抱春夏秋冬，湖光水色
沿着青黛，行吟泽畔
堤外，一株植入原野中的孤烟
一串蛰伏草丛的梦呓
牵扯着魁星阁的传说和沧桑的民谣
弥漫“上善若水”的气息
堤内，簇拥在水汀的白头芦苇
还有那绝无仅有的植物
一群“天外来客”
其红莲菱角，麻鸭咸蛋，刁子鱼，土憨巴
投射道生万物的哲学
仔细一想，正是这些珍稀的事物
守住世纪逼仄的寂静
守住了人们向往的那一片湿软的天涯
以及人间烟火
构成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
 
哦！沙湖湿地，凭依长江、汉水、东荆河的心跳
在水一方，一个放濠的由头
吸引一拨斑斓的人影和伸缩的镜头
这一刻，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童年
打开闸门，打开放濠的奇观
我发现每一双眼睛，布满野趣横生的鱼鳞
其天光云影的大美
陷落如诗如画的意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