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春（10首）

 
1、低矮地吐芳
 
你说
我的陈述需要佐证
而我能够托出的
除了黄昏
除了远方的一抹绿色
还有故乡泥土的方言
 
你看
夕阳下的矮瓜
将春天嫁接，结出阳光
也结出雨水和日子
 
它匍匐的姿势
多像朝圣者打出的手语
此时，我爱它的低矮
更爱它幽幽地吐芳和纳新
 
 
2、寂寞的丁香
 
一朵紫色的丁香
终于把自己开出了声响
 
而我是安静的
在光芒与光芒之间
我不再奢求雨水，雷鸣
不再奢求千里之外
滚滚的涛声
 
如果黑夜之外还是黑夜
如果等待的尽头依然是迷途
我宁愿在万花丛中
开成一只含香的蝶儿
飞过那沧海，撞破宿命的瓮
哪怕头破血流
落花成冢
 
丁香啊，丁香
你寂寞地开，我幽幽地念
 
 
3、爱，是左耳上的一颗痣
 
我承认，我爱过你
爱过三月的阳光
七月的蛙鸣
也爱过冬天的屋檐下
那一排倒挂的冰凌
 
在这之前，我还爱过许多
能折射光芒的物体，比如
暗夜里的萤火，哭泣时的自己
 
我的爱
总能诱发一些或实或虚的修辞
仿佛从一片叶子的豁口
打开的金黄色的原野
 
有时，我看见你从千里之外走来
绕过山水，绕过宿命
绕过一切不计后果的结局
有时，我看见花儿在喧嚣里死去
而我驯养的小鹿
总是在黑夜里跑回丛林
 
我站在岸上，挥舞着旗帜
我的爱汹涌着
像一群激勇的斗士
在冰冷与火热的深渊里
一次次自焚，重生
 
 
4、轻轻的日子
 
这个世界
花儿粉饰太平
月光洗白黑夜的梦
 
我用尽光阴和星辰赛跑
却拖不起一个黄昏的落日
 
可是，我依然感激
窗外的风
在一个安静的午后
徐徐地吹来
 
也庆幸，每天清晨睁开眼睛
看到天边的第一束光
轻轻地亲吻我的名字
仿佛，一个大悲者被宿命赦免
重获新生
 
 
5、我爱宿命给予的相同和不同
 
像一醒就闻到花香
一开窗就听到鸟鸣
我坚持以我的方式等你
入世，入诗，入十里长廊酒话桑麻
 
我也以这样的方式辨认
有时我会不安
啊，这将暮未暮的人生
一直让人心生疼痛
 
而我从不质疑
门前的蛙鸣深于七月的天空
从不质疑
一根白发里隐匿的贫穷和富有
就像我笃信大地包裹的悲悯
 
在一朵夕阳里
除了不停地龟裂和复原
我爱宿命给予的相同和不同
也爱被人间蒸发和遗漏的部分
 
 
6、一场来历不明的雨
 
让我震撼的
不是天空，也不是天空扯出来的
恶魔般的云团
而是一场来历不明的雨
 
像密密麻麻的咒语
一边敲打我
一边垂钓远近的山河
 
山河之外，十万匹马儿嘶鸣
抒情像一个狂野而倾斜的巨人
飞流而上，飞流而下
 
在天空和巨人之间
我矮了又矮
直到被大地妈妈包容
 
 
7、故乡，殷红的方向
 
绕过第二座桥
右转，穿过前边的桃花巷
就是被唤作故乡的村庄
 
村口的老槐树
倚着半睡的老伯
干枯的拐杖
紧握着一个村庄的历史
包括一只走失的山羊
 
青砖、碧瓦，半旧的祠堂
小河、苍苇，牧童的张望
那时，你也曾怀揣春天的方言
背起一篓田埂的夕阳
 
一声声犬吠，一垄垄麦香
一座座新坟旧冢啊
连着这片土地五百年的供养
 
从清晨到黄昏，由故乡到异乡
同样的血液，殷红祖先的名字
儿孙的脊梁 ——
悠悠故土的期盼
抱紧星辰，朝着同一个方向
 
 
8、人面桃花
 
到底是春风啊
绿了江南，又来指点
北国的江山
 
作为被三月抚摸过的一部分
多么庆幸，为在当年的桃花雨下
生而为人的那一场偶然
 
而草木一生
注定都有自己的日月和星辰
如同桃花开了又谢
去了又归
如同我年年站在新桃的枝头下
捡拾它褪下来的肉身
捧在手心
 
仿佛一个悲悯者
为不能脱胎换骨而生出
愧疚之意
 
 
9、梨花雪
 
春风送暖时
梨花点燃了一场雪
爱你，让我重陷深渊
 
这个春天
有人歌唱，有人踏青
有人在千里江山图上找寻
丟失的一抹红
 
而你途经时
千树万树提着灯盏
浩浩荡荡地走过人间
河水东去
如同一场慈悲降临
 
 
10、赶春
 
篱笆墙边
一片残雪不见了
代替它的
是刚刚破土的小草
 
门外就是春天
除了吐绿的枝条
天空，偶尔有鸟飞过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花儿
在我身后窃窃私语
 
那些急着赶路的人
前途未卜。他们和我一样
把河流丢在了故乡
 
阳光下
一只土拨鼠绕过坟冢
一不小心
就掉进了三月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