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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大东北(组诗)

2021-12-14 17:12:10 作者:王国良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国良,黑龙江大庆人。黑龙江省、中国石油、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入选《新世纪诗选》等80余种文学选本。有诗被译成英文、德文。
 
雪落荒原
 
草原之夜,被一场大雪照亮
有人沿着钻塔攀援而上
把管钳当做钥匙,打开了落雪的天空
 
芦苇以风为马,用白驮起白
压弯了荒原的寂静,匍匐的侧影
像一群磕着长头的朝拜者
 
雪中万物都有了不可捉摸的神性
一只觅食的野兔,把北风坐成了蒲团
双手合十,不知在为谁祈祷
 
人世愈加旷远,天际线
遥不可及的灯火,如乡思的马帮
正在落满雪花的茶马古道赶路
 
大地多么辽阔,此刻
什么都可以袒露,什么都可以掩埋
一张宣纸,能写下多少首诗歌
 
天音缥缈,圣洁浩大,却无处安放
即兴的悲伤,钻机轰响,扭动着
时间的根须,去地心种植铁质的早春
 
荒凉之美
 
北国以北用隆冬的表情
给林海拉起冰雪的宽银幕
所有的人物都纷纷离场
只有松涛在草拟一份春的消息
 
几只狐狸换上银色的外套
走过大山的脚趾,拐进桦林的苍凉
雪花般在远方沉寂
 
苍鹰钻过天地的裂缝
翅膀刮落一片蓝色的咏叹
被一棵枯树撕成碎片
扔进山那边肥壮的犬吠
 
黄昏在莽原盘点着炊烟
为一天的忙碌披上晚霞的大氅
喜鹊蹲在粮仓的尖顶
看群峰骑上一群夜行的骆驼
 
几只狍子跑过苇丛,惊慌被烟岚掠走
有人赶着驯鹿雪橇滑向落日
被腾起的雪浪放下又抛起
 
一匹白马,激活了雪
 
奔腾,跳跃,打着响鼻
哒哒的蹄音激活了
大野的雪,让世界又玉蝶纷飞
 
扭动的脖子,勾勒着
时间的幻影,山峦的跌宕
也勾勒着松的高洁,村落的静美
 
白色的鬃毛与白色的呼吸
点燃一堆奔腾的篝火,越烧越旺
要把三千里苍凉烧燃成灰烬
 
黑色的蹄子,与石头和远山对接
敲击着追春的鼓点
 
穿过大呼小叫的风
穿过白桦林的低音区
盛开一路洁白的蹄花
每一次嘶鸣,让远更远
 
一闪而过的念头
 
草原住着风,住着草,也住着神灵
一场大雪,就是一条加长的哈达
 
牧人策马而去的身影
如春天一闪而过的念头,哒哒而来
哒哒远去,就是不肯于草尖驻足
 
蒙古包,搬进了天湖的右岸
搬进成吉思汗雕像的錾子声
等待一个巨人从石头里打马归来
 
冰雪那达慕,把蹄音留给沙丘
留给不长草的荒芜,留给马背上的骁勇
让杜尔伯特草原再做一个长梦
 
冰天雪地照样赛马 摔跤 叼羊
也把春风从雪野叼出来
抖擞嘶鸣,点燃一路奔腾的火焰
 
举起湖一样的酒杯,敬天 敬地
也敬马,让它们放下踏响蓝天的蹄子
 
雪落在肩上
 
雪是有灵性的动物
蝴蝶一样伏在肩上
孵化一粒粒怀春的种子
 
每一朵都有自己的方向
提前着陆的一定是累了
待到再次起飞,我已走向远方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苍茫穿越苍茫,每个路口
都站着几棵树,像守望岁月的老人
 
没有争吵和摩擦,比我更懂得礼让
执意挽留的是一株充血的忍冬
或一个佝偻的背影
 
雪还在下,车窗外
天地一色,分不清
路过还是错过,落日躲进幕后
正在准备出场的台词
 
赶往滑雪场
 
那些长出翅膀的人
都纷纷赶往滑雪场
展开雪橇的双翼,让冬天飞起来
 
听风声从心际掠过
与一只苍鹰擦肩
为太阳捂捂冻僵的耳朵
 
或对着山谷来一次俯冲
卷起千堆雪,还原
大江东去惊涛裂岸的传奇
 
领一群白桦仙子
去追赶远去的梅花鹿
拾回一袋汗湿的蹄音
 
与调皮的小松鼠
在雾凇世界玩捉迷藏
看谁最先找到挂在冬青上的早春
 
再点亮夜幕下的绿星星,烫一壶
老酒,灌溉野性的话题。把洁白的
月光,在烧热的土炕上一片片放倒
 
没有脚印的雪野
 
梅花鹿收起幽香的蹄瓣
不忍踩响小松鼠的梦
只顾把一口冬青嚼成爽脆的早安
 
小白桦已长成大山的胡须
站在岁月的根部
揉着黑黑的眼圈,看雪
 
淡青色的雾,停在半空
像阳光的灵魂
聆听松鸦三两声深情的鸣叫
 
进山的爬犁,用一星光标
在林海的壁画上游弋
要为一缕炊烟点题
 
天籁辽阔,像时光的旁白
只等一只野兔跳跃而起
让草黄色的呼啸从胸腔穿过
 
青松摊开墨绿,用一张无边
无际的宣纸,勾勒一个浩荡的春字
 
庄稼地里的雪
 
时间的蹄子踩乱了
庄稼地里的雪
 
玉米和向日葵的根茬
依旧像秋天的钉子
钉住了来春的盼头
 
老杨树站成岁月的模样
撑起一片和村庄同名的蓝天
等待雁阵扑啦啦路过
 
田野还盖着一床雪花被呼呼大睡
肯定是累了,养活了太爷、爷爷
还有爷爷的子孙,却毫无怨言
 
只管耕耘就是了,就像留守的乡亲
照样日出而作,春种秋收
不肯让祖传的土地在手里荒芜
 
树上没有一个鸟巢,那些翅膀硬了的鸟
都飞走了,只有一群麻雀
在小屯的雪地上起起落落
 
一场老雪
 
一场大雪下在四十多年前的故乡
回忆依旧郁郁葱葱
 
天不亮,女人就把猫冬的男人
从被窝揪出来,赶进白皑皑的小兴安岭
 
他们都领着一条狗
背着砍刀,到林子里转转
肩上扛的,手里拎的,不是肥壮的狍子
就是胖嘟嘟的兔子野鸡
 
还有人抡起一把大斧
劈开溪流,把山胖头细鳞鱼
从冒着热气的冬天拽出来
扔进欢蹦乱跳的日子
 
孩子们也跟着大人
拉上带杆的爬犁,把倒木和夕阳
拉下山,塞进炉膛,烘烤小村皲裂的梦
 
也有人劈着柈子,一声两声
河东河西连成一片,被大山撞回来
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雪中行走
 
走上去,雪就会和你打个招呼
嘎吱,咔嚓,都是它的方言
 
你快乐,足音就悦耳
一个人走像独唱,情侣一起走像对唱
一群人走就是一首无伴奏合唱
 
你走一步,它就留下一个脚印
从来不会把鞋底的牡丹改成芍药
 
你快,它就踏响咔咔咔的间奏
你慢,它就和你唠唠家常
 
纷扬是时间,落下就是历史
无论清贫或富有,都是它的过客
 
一朵雪花,就是一个六角形车轮
拉着日子,一路颠簸,从隆冬赶往早春
 
外孙把快乐团成一个个雪球
一出手,就击中了漫天的笑声
 
已走进了家门,它还跟在身后
躺成一条路,等你,领着远方和诗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