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外4首）

*乡野
 
麦穂交出所有的锋芒
暑气一日比一日蒸腾
三三两两苍老的弓背
用汗水在庄稼的根部灌溉
 
秧苗绿了
玉米拔节
多像家里几个孙辈
稚嫩里带着土气
 
无论雨水充不充足
有没有虫害侵扰
到了秋天他们都会各自成熟
会离开土地，离开村庄
只留下悲伤又美好的向往
 
*乡夜
 
蛙声越来越密集
尤其雷雨将来之时
仿佛是一种宣示
主宰这空寂世界
 
阵雨过后，乡夜更黑
坟茔处，一两盏萤火亮起
渐渐地就是成千上万盏
仿佛无处遥寄的幽思
 
村庄，亮灯的窗越来越少
不远处又新增了几处荒冢
小外公默默抽着廉价的烟卷
对着远处暗夜的芦苇荡念叨
 
村里这辈人只剩下我们仨个了
城里天再黑都没有夜路走
她们再回来带孩子
千万别说舍不得
 
*水牛
 
全村只有两头水牛了
你俩真幸运
再也不用叫耕牛了
一个字就改变你们一生的命运
 
所有荒废的水塘任你们潜游
丰茂的野草由你们挑选
你俩真幸运
终于过上祖辈都羡慕的猪的生活
 
牛虻和苍蝇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年迈的堂舅拿你们当养老的本
一天几遍喷着驱虫的药水
你俩真幸运
到死也没见过犁耙和石碌
 
*工棚
 
从三分水田上岸后
他们的脚再没粘过泥巴
他们把梦想带进逼仄的工棚
攀上高高的脚手架
 
他们的脸更黑，人更瘦
他们喜欢在散工后
拌上一盘毛豆花生，加两瓣蒜
两杯劣酒就能套出浓重的乡音
 
他们嘶哑地比划
乡下地里到处有的东西
进了城比肉还贵
他们诅咒，他们迷茫
自己低贱的汗水
 
他们讨论明天的工活
唾骂工头的脸色
品咂视频里骚首弄姿的女主播
嘲笑谁一夜没睡踏实
 
他们大声叫骂，哄笑
任谁也不敢去碰触那根底线
仿佛那一直绷着的弦，一碰就断
酒就会喝得没边
 
有人点起烟，于是很多支烟点起
擦干眼角，或洗净身体
穿上挂在棚顶的那套新衣
到地铁或公厕去连接视频
聊奥特曼打怪兽，或地里的收成
 
*餐馆
 
一家餐馆的后门
普通话经过南腔北调的糅合
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水土
日子，便不咸不淡
 
她们穿着淘来的仿制品
化着浓淡不一的妆
夸张的动作，只一张口
就泄露了所有密秘
 
她们也无所谓
照样聊今天的菜价和饭馆里的暧昧
聊工厂或工棚里男人的工资
甚至床上那点私密
 
谁都忽略一个叫家的地方
似乎只要说出来就会被打回原型
然后就看见老人守望的眼睛
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