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祖国
河南兰考阎楼乡王玉堂村
最西头那家,青砖蓝瓦的大堂屋
我是这里的王
它就是我最亲最近最柔软的祖国
——曹 天
这块院地是我爷爷1936年买的
他推着一辆吱吱呀呀的独轮车
方圆几十里地卖碱面做小买卖
省吃俭用攒下银子留下了这份家业
当年的地契留传在我的手上
看到爷爷当年摁下的暗红的手印
我就想起他夜里持续不停的咳嗽
原来这块地上长有一棵百年的槐树
树杈上有一个很大的鸟窝
重新盖房时我不长脑子把它刨啦
现在想来真是挺可惜的
基本上等于我暴力强拆了鸟儿的家园
那是一对黑白相间的喜鹊
每天清晨, 它们叽叽喳喳, 唱歌或是吵架
真是对不住这对恩爱多年的情侣
我的父亲出生在这里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为了让他读书成才
爷爷把三个姑姑卖到了外地
三姑卖到了徐州铜山
四姑五姑卖到了周口扶沟
父亲在这个村庄生活了七十七年
一个临近春节的冬天,一口桐木棺材
把他埋在邻村麦地的我家的祖坟里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
在父亲杖下而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在一个树叶都吃光的夏天母亲生下了我
为了养活我们姐弟几个父母拼命地劳作
我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为了供我上学
二姐成了文盲大字不识一个
如今我混的人模狗样,趾高气扬
想想如果没有当年姐妹的手足相助
我怎么会在这么宽敞书房写下半行诗歌
童年于我全是饥饿寒冷的记忆
少年孱弱的我畏惧农活的繁重
拼命的读书上学,后来娶妻生子
沉浮挣扎,直到抛弃了乡音,
直到情感上也拉开了距离
离开三十多年而今我又回到了故乡
它像长在我身上的一块胎记
我是吃它的粮食和水长大的
这辈子我已经无法将它抹去
河南兰考
阎楼乡王玉堂村
最西头那家蓝砖青瓦的大堂屋
门口蹲着一对温顺的小狮子
双层石磙垒成的围墙
爬满了蔷薇和凌霄花
院子里有五棵槐树
一棵枣树一棵楸树
一棵樱桃一棵石榴
一个乘凉的葡萄架
一个马槽改成的金鱼缸
影背墙后生长着翠绿的小竹林
坐火车的话,陇海线兰考站下
再转乘到去阎楼或小宋的公交车
王玉堂村东头下来再走五分钟
就能看到我在院子发呆或读闲书
如果有美女想深入地和我交流就请写信
寄信写以上地址曹天收即可
如果我没给你回信有可能是我觉得你丑
这是个永远的地址你可以再寄
如果你的信屡次被退回
那有可能证明我已经死啦
去过世界的许多地方
也曾动心于某一个妩媚的眼神
然而命运就像天边的流云
如烟往事仅留下风干的泪痕
一辈子终要有一个地方安放灵魂
陪着这些树这些花这些内心良善的四邻
眼花啦耳聋啦走不动路啦找不到牙啦
也开过夺目的花也结过饱满的果
也流过温热的泪也爱过那么好的人
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会卖
卖了以后我怎么向我爷爷交待
谁要是想强抢这个院落
最好是先和我爷爷商量
钓鱼岛离我很远我不想去那钓鱼
中南海里哥也去过那里的人太忙
我就想在我这个六分地的院子
白天看着草木生长, 夜里瞅瞅星星月亮
守着我的猫我的狗我的金鱼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星转斗移
春华秋实 直到槐树长成参天大树
直到树上长满鸟窝
余下的生命时光里我在这里相守
给白发老娘做饭洗脚喂药
陪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直到送她去找我的父亲
直到我的儿女把我送走
直到我化成缕缕金风拂过麦浪
直到我长成老墙砖缝里
那一簇随风流泪的花朵
河南兰考阎楼乡王玉堂村
最西头那家,青砖蓝瓦的大堂屋
我是这里的王
它就是我最亲最近最柔软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