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的山（十首）

    
　　唐古拉的山
 
像竹笋刺破春。唐古拉的山
刺破云层后，还在长
 
磕了三千个长头
扎西顿珠，还在匍匐
 
长到极限，所有的山，都披一层银色的妆
圣洁而明亮
 
转到顶，顿珠将一块玛尼石，按于胸前
神圣而虔诚

 

　　转山记
 
列车趴着入山洞，趴着，过澜沧江
遇到敬畏的事物，直不起身
 
群山也趴着。
几千公里的项背，负着大地的重
 
牦牛是站着的，雄鹰是站着的
远处山尖上的夕阳，是站着的
 
转经筒的藏胞
趴下，像八百里外，延绵的横断山脉
站起，是一群行走的佛

 
　　每一个山顶都开过光
 
翻过唐古拉山，你将不再怀疑
 
一万群羊，飘在半山腰
当雄大草原，怎么唤，都不下来
 
路，蛇一样。旋。
白蛇一样，迷恋人间
 
次仁占堆，一步一叩首。三个月了，还在爬
山顶彤云笼罩。亿万年了，太阳，还在开光
 

　　万物都用自己的方式哺育
 
只开一种花，只染一色发
念青唐古拉山，披三千里白雪，风吹也不乱
 
山下的牧民和牦牛，共饮一种水。狼毒花也是
纳木错河伏下身子，将乳腺
伸向当雄大草原，伸过羊八井，伸到扎西尼玛家
 
牦牛雪地里，兀立三小时
反刍的乳汁，融雪一样，滴入牛崽的喉咙
 
扎西尼玛也是。斜卧帖房里，小扎西吮着奶头
像雏鹰吮着那根拉山口
 

　　南迦巴瓦
 
山有信仰，长到极处，只留三个玩伴儿
阳光、白雪和风
 
益西拉姆也有。一遍一遍，将澜沧江，背上岸
晒出白花花的盐
 
牦牛回来。一会儿舔舔拉姆，一会儿舔舔盐
 
男人回来。饮碗青稞酒，吞口牦牛肉
扯开拉姆的小白帖
 

　　黄河谣
 
从四千八百米下来，一直在地平线下盘旋
一直保持谦逊的样子
生于高原，学会了坚韧
所以凌峭的牦牛，学会了低头
 
过黄土高原，一头扎进渤海湾，净完身
还是当初的清澈和明亮
经历过浑浊和黑暗，学会了隐忍
所以逆流而上的鲤鱼，学会了跃龙门
 
饮过黄河水，胸腔里
至今还在澎湃。所以无论走到哪里
都敢举一只，搪瓷大碗
 

　　蚌
 
大浪淘沙。也淘记忆
比记忆更长久的纹脉，一圈一圈，雕刻着风霜
 
打开，是一本经书
那些悲天悯人的句子，柔软慈仁了肉身
 
蚌，是江湖中的佛
隐于内心的珍珠，是修炼多年的舍利子
 
天地，更大的蚌
游于银河的太白星，是昼夜交替的舍利子
 

　　等一个人，去可可西里
 
唐古拉山脚下，一轮斜晖，泡
在碗面里。等风过昆仑
等一个人
 
水温70度。已经沸腾了，如心
 
去可可西里。沿蕨麻和狼毒花开的方向
野狼和藏羚羊已经上路了
盛夏的最后一缕风，也上路了
 
占堆和旺姆备好奶茶，糌粑，干牦牛肉
我备好火柴，卷烟。流水和青草
 
明月不用备，白天隐在雪地，晚上透过沙砾
音乐不用备，三江源的上方，风一直很嘹亮
 
寂寞不用备，有青稞酒，有你
香囊不用备，格桑花一路开到无人区
红裳不用备，霞光正好
 

　　岩羊
 
喜欢峭壁。喜欢把自己，塑成战士
 
跟着山长，跟着云生
喜欢在高处，看大怒江，掉头东去
 
喜欢天上那群，鹰向高处飞
喜欢地上那群，鹰往低处冲
 
念青唐古拉山，是一群
坐化的岩羊
 

　　大雪，一只羊跃出栅栏
 
一只羊跃出栅栏，漫无目的地
像远方漫无目的流动的云
 
一只羊跃出栅栏，远方的云
已不见当初吃草时的颜色
蕨麻和狼毒花开放时，羊群和流云比试过纯洁
 
一只羊跃出栅栏，是发现
每到青草枯黄，白云变节。栅栏里的同伴
便会一只接一只地消失
 
一只羊跃出栅栏，恰逢大雪临近
夏日塔拉和祁连山的黑云之间
刚好能容下一只站立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