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手册

       1

立秋后，秋老虎发威
庄稼  树木  小草
像伏天头一样萎靡不振
钻出空调车，又像拱进蒸笼一般
颤巍巍跨过几条田塍子
站在何高学晒坝下，高声呐喊
对面山坡上，他老婆大声应答
乡间，呐喊像高音喇叭
那一嗓子喊亮了群山
拴在石磨上的狗，见我如见主人
摇头摆尾。这么多年了
总算它还认得我
何高学老婆，个子小
系条围裙，手捏一把豇豆
十分抱歉地从竹林下走过来
看见主人，黄狗更加使劲摇头摆尾
今年谷子丰收，又躲过了水灾
说到这，何高学老婆那张布满皱褶的脸
舒展开来，露金灿灿的笑
犹如阳光下一粒饱满闪亮的谷子

          2

黄绿强家，正在危房改造
上月去，房前屋后一片狼藉
拆下的朽木砖块东丢西撂
鸡  鸭  羊都赶进了旁边的猪圈里
每次去他家，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
七上八下，不安稳
那六七条田坝狗可不是吃素的
要么像仇人相见，要么表现过分热情
冒出的冷汗时常打湿衬衫
今天，站在机耕道上
就看见他家房顶闪闪发亮
一阵欣喜，阔步走去
快过柑橘林时，一条乌梢蛇
翻过面前窄窄塍子路
溜进了旁边的水稻田
惊呆的我，大老远就大叫黄绿强
幸好坡上放羊的农妇传话
黄绿强才笑嘻嘻走出来
确实今非昔比，黄绿强的家干干净净
明明亮亮，像一匹亮瓦
他邀我进客厅坐，笑咪咪，摁电视，开空调
还摆了一桌新鲜水果
看着我带来的陈旧不堪的贫困户手册
他很不自然看了一眼
然后，满面春风看我
真想当着他的面，一把撕来烧了

但，这贫困手册我要留作纪念
它记载了一段心灵历程

             3

老光棍何高远，住枷档湾村五组
父，母亲去年先后去世
从此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最担心，怕他重走那条路，破罐破摔
那些年，父母健在
还懒散得不成人样
之前去的几次，我先打电话
心想，有人来，总得收拾一下吧
现如今，突然袭击
路过他家茶园时，心里还在打鼓
稻田里只剩下收割后的谷茬
蜻蜓  在上面飞来飞去
转过竹篱笆，爬了几级石阶
大太阳下，何高远正在晒坝中剥豆子
旁边垒了一堆豆秸秆
见了我，忙起身掸掉身上的泥土，
进屋倒了一碗老鹰茶
我说他，“你这样会中暑哟”
他腼腆笑了笑，“农村人吃得消”。
喝了茶，他指我看坝边一个大鸡笼
二三十只来杭鸡活蹦乱跳
像在显摆如今的好光景
一只大红公鸡却在不觉间
炫耀着它的大红冠子
无缘无故打起了鸣

          4

今年是脱贫攻坚收关之年
贫困户脱没脱贫，不是谁说了算
要看“两不愁，三保障”是否落户
年初，县上组织督战小分队
爬坡上坎，走羊肠路
挨家挨户一一督导检查
周兴发是块难啃的骨头
拖儿带女，又没一技之长
听说前几年，还干过
插根稻草想卖掉女儿
走进他家，房屋是新建的
摆谈中，他面露难色
抓住我的手往屋后走
臭气熏天的茅坑上，摆两块旧木板
咂咂咂，居然还有这样的厕所
若不反映到村委会，帮扶岂不成废话
三周后，再次前往督查
周兴发屋当头新立一间琉璃瓦房
厨房  厕所  猪圈，一样不缺
尤其是那间猪圈
让周兴发的两只眼睛格外发亮
就像黎明时分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