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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现代诗创作的“十忌十求”

2018-09-27 22:58:29 作者:田 湘 | 来源:中国诗歌网 | 阅读:
作者简介:田湘,1962年11月生。中国作协会员,中国铁路作协副主席,广西作协副主席,全国公安文联诗歌分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公安诗人》主编,广西民族大学客座教授。著有《田湘诗选》《雪人》(汉英双语版)等诗集六部。代表作《雪人》《沉香》《嗍螺蛳》《小草不是风的奴仆》等。
  现代诗形式自由,意涵丰富,意象经营重于修辞运用,突破了古诗“温柔敦厚,哀而不怨”的特点,更加强调自由开放和直率陈述与进行“可感与不可感之间”的沟通,也更能反映和表现现代人深广、丰富、细腻的生活、情感、观念,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尤其是近年来,随着网络尤其是微信等社交媒体的发展,现代诗的写作和阅读群体不断扩大,现代诗得到进一步发展,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而与此同时,许多人把现代诗看得太容易,取法不高、守道不严,出现泥沙俱下的局面,对现代诗发展产生了不良影响。下面,笔者结合自己创作的感性认识,浅谈现代诗创作的“十忌十求”,不求理论之深切,但求对习作者有所裨益。

一、忌太满求空灵

  古人作画常有“疏可走马”、“计白当黑”之说,意为虚和实相互作用、生发,没有画的地方也能构成奇妙的境界,作诗也是一样。但是许多习作者经常把要表达的东西,不加选择的放到诗里去,使一首诗变得太实太满,面面俱到,这样格局和空间反而小了,也使诗歌失去了神韵。所以作诗要注意留白,给读者以想象空间,诗歌也就有了精神和韵致。如娜夜的《起风了》:

起风了 我爱你 芦苇
野茫茫的一片 顺着风
在这遥远的地方 不需要思想
只需要芦苇 顺着风
野茫茫的一片
像我们的爱 没有内容

  这是一首极简主义的诗歌佳作。此诗之妙,可用简、淡、空三个字概括。简:着墨简净,形式简约,题旨简脱,简到极致,却生丰富;淡:淡淡的语词,淡淡的意绪,淡淡的一缕清愁,淡淡的一声叹;空:空而明,平而远,以空计实,留白之处,弥散着言外之意。再如汤养宗的《光阴谣》: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
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
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
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顺从于越来越空的手感
还拥有这百折不饶的平衡术:从打水
到欣然领命地打上空气。 从无中生有的有
到装得满满的无。从得曾从未有,到现在,不弃不放

  这首诗很简单,就是从竹篮打水到欣然领命的打上空气,但经过诗人似不经意的摹写,意涵却变得非常丰富以至厚重。这已然不是舒缓可人的谣曲,而是呈现了巨大的空无和日常图景中百无聊赖“忙碌”之间的精神往返与尴尬无地的状态,使得诗歌写作真正成为生命诗学。再如胡弦的《雪》:

爱是佯装在画其他事物,
把空白的地方叫做雪。
恨是谈论爱那样谈到恨,谈到
疲惫被理解成沉默,
天地都静了,只剩下雪飞。
无所谓爱与恨是堆雪人,
是把一个不相干的人领来尘世,
并倾听
它内心的雪崩。

  该诗极为省静,贯穿全诗的只有一个意象——“雪”。这一意象融入了诗人关于爱与恨的情感体验,在物我之间粘合。其背后隐蔽的情感,读者可以感受到,但又不能准确把握,从而将诗歌导向意味的无限性。

二、忌直白求含蓄

  小说家宁肯说:“小说不能写破,可一不留神就会写破。写破就没有意思了,劲儿就泄了。你要表达的那个最核心的东西一定要含着,掩着,攻而不取,围而不打,山环水绕。即使就差一层窗纸了,但就是不能捅破”。诗歌要用高度凝练的语言,表达丰富的情感,更讲求含蓄。唐代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浅深聚散、万取一收”,对含蓄作出了非常形象的解释。陈先发就是一位对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继承较多的现代诗人,他的诗注重意象的使用和意境的营造,隐喻和寓言的诗境让诗歌充满了张力,“言有尽而意无穷”在他的诗歌中得到了实现。如其《群树婆娑》中:而树影,仍在湖面涂抹 /胜过所有丹青妙手 /还有暮云低垂 /淤泥和寺顶融为一体/万事万物体内戒律如此沁凉 /不容我们滚烫的泪水涌出。这几句诗用群树婆娑的意象诠释了生存的沁凉,而诗人个体生命却在这一诗境中得到了生发和张扬。又如顾城的《有天》:

总有那么一天
阳光都变成叶子
我的路成为宫殿
每块石头都可以住一住
那里的花纹
最大的画家都惊叹
总有那么一天
叶子都变成阳光
我的木台升到天上
每个小铁钉都会讲故事
那里的新奇
最小的孩子都入迷

  作为“朦胧诗”的代表诗人,顾城也是唯一一位纯粹的“童话诗人”。这首诗作于顾城与谢烨热恋之时,虽然顾城已经失业,人间的痛苦依然存在,但是爱与被爱使诗人对生命充满了童真的信念,仿佛世界可以由他“任性”的描绘和构筑。诗中,诗人就用“叶子”、“阳光”、“石头”、“木台”、“小铁钉”、“宫殿”等意象,描绘了一个天真的“童话世界”,这个世界似有似无,却引起了读者对童话世界的无限幻想。

三、忌晦涩求哲思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随着文革的结束和改革开放的推进,食指、北岛、舒婷、芒克、顾城等一批年轻人走上诗坛,他们以内心世界为主要表现对象,大胆借鉴西方现代诗歌的表现形式,采用整体形象象征、逐步意向感发的艺术策略,大量运用隐喻、暗示、通感等手法,丰富了诗歌的内涵,增强了诗歌的想象空间,形成了影响一时的朦胧诗派。但也有很多作品呈现出诗境模糊、主题多义的特征,读者读来似懂非懂,百思不得其解,其弊病日益显现。受其影响,当代还有许多诗人,在创作中过分追求个人个性化情感的表达和呈现,诗句如梦人呓语,晦涩难懂,读来让人气闷。而与此相反,许多优秀的诗歌,注重对人生哲理、普世情感的阐发和思考,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成为传世的佳作。如爱尔兰诗人叶芝的《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过去的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间隐藏着脸庞

  这首诗,还被当代歌手赵照改编成歌曲《当你老了》,表达对母亲的感情。又如余秀华的《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
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
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
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
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 。
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同样在春天里生长,不同的植物在春天有着不同的待遇,就像不同的人在世间有着不同的人生际遇,作者在这里的隐喻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再如雷平阳的《亲人》: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它省
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
因为其它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它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 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初读时,读者大多会惊讶于这憨直到近乎“楞”的表达,但这却清晰地表现了诗人对爱的思考和认识。在中国现代的语境中,“爱”经常和一些宏大的对象关联在一起,比如“祖国”、“人民”等。“大爱无疆”一词在某些特殊时期一度成为霸道而空洞的流行语。诗人大约是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状况,反其道而行之,理直气壮地宣告自己的“小爱”,完全颠覆了对“爱”概念化的惯常表达。

四、忌空泛求细节

  当代诗歌的叙事性,已形成一股写作潮流,引起了业内诗歌同仁的广泛关注。有的把它称之为又一个美学原则的崛起,有的认为是对处于低迷的当代诗歌打开了一条新的通道,有的则认为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手段,产生了广泛的认同感。因为空洞的抒情,很难给人留下记忆。土耳其著名诗人帕慕克就曾说过:“文学是什么?文学就是用一根针挖一口井”。这一方面说明了文学创作的艰辛和漫长,另一方面就是要用细节把人们的想象无限延伸和拓展,让我们享受精彩的过程,而不仅仅是结果。当代许多诗人更加注重和拓展了诗歌的叙事功能,为新诗创作注入了活力。如汤养宗的《过半百岁又长智牙帖》:

4月18日晨,刷牙,往嘴腔里的一个火山口一摸
虫子们闹事的深渊里,竟又长出一颗智牙
相当于星空出现新星座。你们一定要原谅
我老来得子。还要原谅,林子间冒出来的剑客
我的身体在改动,按老脾气,本已整齐
比如我长成的文字,平衡术,一旦遭删减,无异剜肉
更不能多。多是由呼吸变成了呼噜。难看的
第十一个指头。或者正遭受注射。而这回是更新
电脑在修复漏洞,一键还原。一个哨兵倒下
另一个又要到他要的战壕。前些日子
有人往我博客里贴字:越老越急。现在不单是急
还长出了新牙。说明我依然有本事把说过的话
说得像第一次说出。我不但可覆盖自己
还将用这颗牙,去啃比你更新的东西。可这又怎么样
我追究这颗另名智慧牙的家伙,你来干什么
来跟我继续吃苦头?啃难啃的人间百般硌牙的问题?

  乍看该诗第一句:“4月18日晨,刷牙,往嘴腔里的一个火山口一摸”,就能感到此诗鲜明的叙事性。诗人以超强的细节和叙事能力对年过半百长智齿这件事进行了抒写,但诗人并没有陷入过于贴近原生事物,使诗变成“事物之诗”,而是通过大量内观、寓言质地的诗歌话语,与“身体经验”和“个人现实感”发生关联,使细节得以诗化,是对诗歌叙事功能拓展的成功尝试。再如江一郎的《向西》:

西行的路上
我赶上一个朝圣的人
他用额头走路
我让他上车,他摇摇头
说,你的车到不了那儿

  全诗没有一个抒情的词语,却是难得的佳作。尤其是结尾的对话,使一个藏民信念坚定、始终不渝的精神牢牢地印到了读者的脑海里。

五、忌说教求喻体

  喜欢说教是初学写诗者比较容易犯的毛病,但空洞的说教只能让人反感。诗歌忌讳说教,而应用故事或喻体来讲述,这样才更有感染力和说服力。如于坚的《恒河》:

恒河呵
你的大象回家的脚步声
这样沉重
就像落日走下天空

  这首诗短促有力,苍凉古朴,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凝重感。这主要得益于喻体选择的准确与恰当。恒河流经恒河平原,由于地形平整,流速很慢。正因为流速缓慢,诗人才说是“大象回家的脚步声”,而又为什么这么沉重,因为它负有沉重的使命,它要孕育两岸的人民,续写印度的文明。又如张枣的《镜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此诗用“梅花”谢落谐音寓意后悔。从开篇“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梅花便落了下来”,到最后“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梅花”意象的运用,不但营造出一种落寞凄美的意境,更深深地表现出诗人对错失“她”的不尽悔意和对这份感情的难以割舍。再如陈超的《我看见转世的桃花五种》:


桃花刚刚整理好衣冠,就面临了死亡。
四月的歌手,血液如此浅淡。
但桃花的骨骸比泥沙高一些,
它死过之后,就不会再死。
古老东方的隐喻。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年轻,孤傲,无辜地躺下。
纯洁的青春,在死亡中铺成风暴。

如果桃花是美人,我愿意试试运气。
她掀起粉红的衣衫,一直暴露到骨骼。
我目光焚烧,震动,像榴霰弹般矜持——
在最后时刻爆炸!裸体的桃花第二次升起
挂在树梢。和我年轻的血液融为一体。
但这一切真正的快乐,是我去天国途中的事。

我离开桃林回家睡觉的时候,
园丁正将满地的落英收拾干净。
青春的我一腔抱负,意兴遄飞。
沉浸在虚构给予的快乐中。
我离开床榻重返桃林的时候,
泥土又被落英的血浸红。千年重叠的风景。
噢,我噙着古老的泪水,羞愧的,炽热的。
看见喑哑的桃花在自己的失败中歌唱。

唉,我让你们转世,剔净他们的灰尘。
风中的少女,两个月像一生那么沧桑。
木头的吉兆,组成“桃”。一个汉字,或更复杂些。
铺天盖地的死亡,交给四月。
让四月骄傲,进入隐喻之疼。
难道红尘的塔楼上,不该供奉你的灵魂?
你的躯体如此细薄,而心灵却在砺石中奔跑。

五月,大地收留了失败,
太阳在我发烧的额头打铁。
埋葬桃花的大地
使我开始热爱一种斗争的生活!

乌托邦最后的守护者——
在离心中写作的老式人物,
你们来不及悔恨,来不及原谅自己;
虚构的爱情使你们又一次去捐躯。

而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桃花刚刚整理好衣冠,就面临了死亡;
为了理想它乐于再次去死,
这同样是预料之中的事。

  这首诗主要抒写了“桃花”的凋谢与夭亡,但却通过隐喻深刻呈现了诗人对于死亡的理性认知与情感态度。正如谭五昌对该诗的解读与阐释》:“诗作具有表层与深层的双重结构,巧妙地对应着‘桃花的自然凋谢’与‘有理想的热血青年志士的自觉牺牲’的主题结构。诗中,作为核心意象的‘桃花’的基本含义,在其最主要的精神指向上,无疑可以理解为‘有理想的热血青年志士’(对应于诗中的‘乌托邦最后的守护者’),而该诗的核心主题意向,无疑是围绕着有关‘桃花’的死亡幻象(或死亡想象)以全面深刻地表达出诗人的死亡认知、死亡体验与死亡态度”。再如笔者本人的《雪人》:

一个人老去的方式很简单
就像站在雪中,瞬间便满头白发

没想到镜子里,有一天也下起了大雪
再也找不到往昔的模样

可我不忍老去,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我固执地等,傻傻地等
不知不觉中已变成雪人

我也因此有了一颗冷酷而坚硬的心
除了你,哪怕是上帝的眼泪
也不能将我融化

  在这首诗里,雪人就是“我”的外化。在严寒的环境里,雪似乎很容易成为冰,变得冷而硬:“我因此也有了一颗冷酷而坚硬的心”。但是“我”的心哪怕真的变冷变硬了,也会因为你而随时融化:“除了你,哪怕是上帝的眼泪/也不能将我融化”。因此,在你面前,“我”只有融化的命,而融化后的水是心底里淌出来的忧伤。

六、忌滥情求隐忍

  抒情是在朴素铺垫后峰回路转的一点轻灵,滥情是在斑斓排比里不过如此的幽怨。抒情一定要有度,不能滥用感情,过度宣泄,用力过猛也是诗歌的一大忌。节省、克制、隐忍将使诗歌更有杀伤力。如英国诗人伊丽莎白?詹宁斯的《缺席》:

我去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什么也没改变,花园照管得很好,
喷泉喷射着它们惯常的稳定的水流;
没有迹象表明某事已经结束,
也没有什么教我学会忘记。

一些愚笨的鸟儿从树里面窜出来,
唱着我无法分享的欢喜,
在我的思想里玩弄诡计。当然这些
欢乐里不可能有要忍受的痛苦,
也没有任何不和谐颤动这平静的风。

只因这个地方还和从前一样,
使得你的缺席像是一股残忍的力量,
因为在这所有的温柔之下
一场地震的战栗来临:喷泉,鸟儿和青草
因我想起你的名字而颤抖。

  诗中,女诗人独自重访与情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物是人非,故地重游,多么令人感伤的事情。但是诗人忍住了,没有一点感情的宣泄,只是客观的描述所见的场景:“什么也没有改变”,花园照管得很好,喷泉水流稳定,风景的平静与内心的波澜形成巨大的反差。这种欲盖弥彰的微妙让读者感到,时间并没有终结诗人对往事的回忆,也没有让诗人忘却心中深埋的恋情。随后,鸟儿的欢喜与诗人的内心痛苦之间的对比,使得痛苦的情感张力进一步深化。“只因这个地方还和从前一样/ 使得你的缺席像是一股残忍的力量”,景物的在场与恋人的缺席,爱的缺席之间的联想对比,使得伤感的浓度更为强烈。三重对比,情感逐渐铺垫,增强,直至达到沸点。克制的语调下所掩藏的深深失落与伤感,终于无法克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如同“地震的战栗”。又如扎西那姆?多多的《见或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这首诗也没有太多感情的宣泄,在冷静的叙述中,表达了对感情的笃定。既有佛教意味,又有爱情的味道。导致很多读者甚至杂志一度认为这是仓央嘉措的诗。

七、忌俗套求陌生

  世界不仅为我们准备了食盐,还准备了花园、道路、田野和闪电,万物都是作诗的对象。写诗不能人云亦云,要独辟蹊径,巧于构思,使诗歌有陌生感,读来让人眼睛一亮。如大解的《仿佛创世之初》:

我很少倒立起来,
把地球举过头顶。
现在我做了,
却突然感到两脚踏空。
天啊,
我竟然以虚无为支点,
找到了通往上苍的捷径。
我看到颠倒的世界上,
践踏大地的人们带着原罪,
徘徊又徘徊,
不知所以。
而我举着地球,
仿佛创世之初,
为上帝搬运。
放在这里。
放在那里。
到了第七日,
我和上帝一起休息。

  诗意都是隐藏在日常事物的背后,只有洞悉人性的一段秘密,走入记忆的一段时空,或者让语言生长成想象中的植物和花朵,才能产生真正的诗歌。大解的《仿佛创世之初》是一首替神写的诗,有着深深的解构色彩。首先,画面荒诞而真实,因为地球是圆的,人和其它生物就可能完成倒立。“现在我做了,却突然感到两脚踏空”,为人类找到了观察世界的另一个极点,这是化实为虚的写法。而“我看到颠倒的世界上,践踏大地的人们带着原罪”是借题发挥,也是诗歌意象群不可分割一个组成部分。结尾也很巧妙,正好合了基督教七天礼拜一次的周期。又如张执浩的《高原上的野花》:

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
我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
这里,在这里,我愿意
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
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
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
我真的愿意
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这首诗是语言陌生化的典范之作。开句为“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过去常有人把美女比作花,但是诗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将高原上无数的野花比作“众多的小美女”;“我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这里”,“祖国”原本指祖先开辟出来留给后人的生存之地,这里喻指诗人的精神家园;“搬迁”则表示诗人要重建自己的精神家园;“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来历不明”指身份不详,没有名称,增强了诗的神秘感,但是体现出没有被污染,沉浸在高贵的精神之地。这样,诗人通过将一些习以为常的词语叠合在一个语境,更换其内涵、外延,让人感到耳目一新,同时也贴切合适的表达了诗意。

八、忌肤浅求厚重

  宋代诗人黄庭坚评杜甫晚年到夔州后的诗歌“平淡而山高水深”,充满了历史的厚重。做现代诗也要有思想和内涵,言之有物,有信息量,包括历史的,现实的,自然的。肤浅的表达,缺乏深度的思考,就会让诗歌失去厚重感,读来轻飘,甚至味同嚼蜡。李少君的《碧玉》就非常有厚重感:

国家一大,就有回旋的余地
你一小,就可以握在手中慢慢地玩味
什么是温软如玉啊
他在国家和你之间游刃有余
一会儿是家国事大
一会儿是儿女情长
焦头烂额时,
你是一帖他贴在胸口的清凉剂
安宁无事时,
你是他缠绵心头的一段柔肠

  《碧玉》在体式上类似现代小令,篇幅不长,但内涵却饶有意味。这种出入的从容撑开了这首诗的感情空间,诗人将私密的情感与公共的文化经验巧妙地叠合在了一起。碧玉和国家,本来扯不上关系,但在此诗中,它们却构成了感情空间中的两极,不是作为对立的两极,而是作为互为补充的两极。又如杜涯的《黄昏》:

在黄昏,辽阔的光耀里有我的信任
它分隔大地,像金黄的伤口
而田野,群山,树林,似乎这些
人间失去的,会在那里永恒燃烧

又一天已走过来了
就像这一生已经完成
最后的微风吹着林边的光线:
一切在世界上都被安置,都已完工

只有宇宙的光亮还不曾消逝
在日落的地方,它横亘千里
闪耀:那故乡的影像

只有黄昏是永恒的信任
它保存我今生失去的东西:
树丛,上午,和星星

  黄昏、朝霞,以及自然环境是杜涯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这体现了诗人对时间和空间,对生命和宇宙的思考。正如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评委会主任吉狄马加说:“她的诗歌处理得是生命体验和时间意识,其作品中出现最多的情景就是秋天和黄昏,其中有一种深沉的想象。她对朝霞和落日都保持了足够的耐心和细心,因为她深知时间意识是一个诗人必须面对的终极话题。她的诗歌中出现最多的是树木和自然环境,也频繁出现了乡下、郊区。这是一个写作者与世界和现实的深入对话。”而这种“深入对话”本身就极具深度和厚度,从而使“她的写作像秋日暮晚或春日朝霞晕染下的大平原一样开阔而平静”(吉狄马加语)。又如笔者本人所写的《沉香》组诗第一首,沉香作为一种艺术品,经常被人把玩、欣赏,容易写得轻薄。但将树木遭受刀砍、雷劈、虫蛀、土埋,在自我修复中受到真菌感染,最后结油成香的过程写出来,“我被爱是因为/遭遇伤害”,把沉香现世的美与前世受过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就有了情感和思想的厚重:

被你爱
只因我受过伤害
刀砍。雷劈。虫蛀。土埋
在苦痛中与微生物结缘
在潮湿阴暗之地
结油  转世
一截木头换骨脱胎
腐朽化为神奇
安神。驱邪。醒脑
把最好的眼泪给你
别人被爱是因为完美
我被爱是因为
遭遇伤害
多少眼泪
才能结油成香
成香  沉香
让你安神竟是我的心伤
当暗香浮动了你
我所有的不幸
都变成美丽的曾经

九、忌粉饰求本真

  自然,真诚,朴实,用心灵吟唱的作品,才是好的诗歌作品。优美的诗句固然重要,但过度的粉饰和花俏,反而使诗歌变味。应学会用减法,抛开了写作手法的雕琢、语句和修辞的华丽,用朴实的句子表达最朴实的感情。如海子的名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但是仔细阅读和品味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质朴、平易近人。整首诗歌里,句子朴实、真诚,蕴含了诗人的善良、宽厚和无比诚实,以及思维里潜伏着的温暖与幸福。同时,我们还能看到诗人笔下描述的无比热烈的希望和未来。诗中,我们找不到诗人刻意雕琢的痕迹或运用的写作手法,整首诗歌没有华丽或刻意的修饰,然而它却打动了无数读者的心,成为闻名天下的佳作。即使是从未接触过诗歌的朋友,在读到这温暖而朴实的叙说后,也会有说不尽的欣喜和感动。又如印度诗人泰戈尔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
却还是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
却还是故意装作
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
对爱你的人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全诗以爱为主线,由四组“不是……而是……”构成,简短而齐整,采取对比的手法,层层深入,把读者带到了那种遥远距离的意境之中。写作手法非常简单,但因情感真挚,却能使诗人流露出痛苦而无奈的情怀,感染到每位读者,不禁为之动容。

十、忌随意求打磨

  “文章不厌百回改,千磨万砺始成金”。就作品打磨,唐代有贾岛“推敲”的典故,宋代有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多次换字的故事。近代,鲁迅也非常重视打磨文章,说:“写完之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答北斗杂志社问》)。可见,任何一首诗的诞生,都不那么简单。有的看似信手拈来,却也是积累修炼的结果。所以在诗歌创作中,要坚持高标准,向优秀的诗歌看齐,做到反复打磨,语不惊人死不休。同时,让敢说真话的人提意见。如笔者创作《逆时针》的初稿是这样的 :

我是顺产
顺着母亲的喘息来到世界

我顺着时针
每天按点醒来
我也顺着四季
长大
顺着人类
做该做的事
顺着时针的意图
老去
可是,我有我的田径场
在每天的顺行中逆行
我颠倒四季
瓦解顺序
从大海回到溪流
由苍老回到母体

这是一种叛逆
在熟透的思想里
哪怕只占百分之一

  后来经过不断打磨和修改,诗题变成了《逆行》,诗歌文本变成了这样:

田径场上
所有的行走
都是逆时针的

一万米长跑
一百米冲刺
或者只是散步

顺着走不好吗
顺着风
顺着河
顺着地球旋转的方向

可不听话的身体
偏偏喜欢叛逆
他说心脏不答应
非要逆时针前行

上帝说
什么都得顺着
唯有心可以任性
他是个孩子
且不可以长大

  可以说,这首诗经过反复修改,除了诗歌所体现的思想,在文本方面早已不复原来的模样,但却比原来更洗练、更饱含哲思、更能启迪读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