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遐：《守望爱情：现世人间的荒漠甘泉》

　　人也许不认识人，但灵魂认识灵魂。在扬州瘦西湖畔夏日的一次课后，王晓波出现在我面前：“袁老师好，我叫王晓波！”我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后来，我知道了，这是诗人王晓波，确实不是小说家王小波穿越时空重返人间；看到《诗人文摘》所载《还有漫山遍野的梅花》等王晓波代表作16首，我知道了，这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一直坚守在诗歌的田园，尽管这片田园已渐失当年野蛮生长的蓬勃生命力，早已不见了曾经有过的无限风光。我也曾在那个80、90所特有的诗歌时代年少轻狂过，诗歌曾是我用生命热爱过的，写诗、读诗曾是我日常的一种生活方式，但时代风云变幻，生活一地鸡毛，那些年我时常感觉到诗歌、文学这些文字对于解决现实社会问题的无力，尚未意识到无数人的坚守、坚持也是一种力量，水滴会石穿。尽管我对诗歌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热情，但我对坚守者充满敬意。

　　邂逅王晓波的诗集《骑着月亮飞行》于我则是一种奇遇。纯粹洗练的诗歌语言，或短歌小令，或散板行吟，抒写的不仅仅是缱绻缠绵的爱情，更是作者的生活态度、人生哲学乃至信仰：不媚俗，不随波逐流，不低眉折腰，强健精神，迎着太阳昂扬前行。所以，诗集读来流丽、纯净，因为好诗纷呈，读诗的过程犹如菁菁杨柳岸边行，长亭更短亭的美好旅程。一路伴我的诗人形象时而纯真如赤子，时而执着如逐日的夸父，时而奔放如精神的高蹈者；他有时多情细腻，有时多思深沉，还有时豪情万丈、思接天地、神游八荒……

　　王晓波的诗清澈。

　　我尤喜爱他的小令般可爱的情诗。如《江南》 

　　江南  多荷多莲

　　荷叶田田倚天碧

　　总是错把每朵红莲

　　看成伊  羞红的笑脸

　　又把随风的那朵白莲

　　看成伊  盈盈的背影

　　多蜻蜒 多蝴蝶

　　又多燕子的江南

　　再仔细也分不清哪只是伊

　　好想  问一问

　　那飘逸的风筝

　　伊却缠着那根绳线不放手

　　水灵、娇俏的“伊”， 连天荷叶无穷碧、婷婷随风的白莲、多蜻蜓多蝴蝶又多燕子的江南，引人入画。 “总是错把每朵红莲/看成伊/羞红的笑脸”，全诗可以分成若干个类似的节律，一唱三叹，推动着情绪的氤氲弥散、发展。甜蜜曼妙的音韵中，伊人悄然已入“我”青春的白日梦中。

　　诗集中这样的佳作很多：《一月》《谁能及这青梅竹马》《沉香》《立春》《六月天》《七夕》《聆听》《荡漾》《你是最安静的一朵》……打马走过青葱岁月，趟过生命中每段令人刻骨铭心的情感的河流，你的年华不曾虚度。

　　王晓波诗中的她的名字多是梅或者荷，他甚至专为此赋诗一首《我叫你梅或者荷》：

　　                无须太多   期盼相逢

　　                纵使千里独行跨万水越千山

　　                纵然旅途   千里封冰万里雪飘   盼只盼

　　                遇见一名叫梅或者荷的女子

　　梅、荷高洁，芳香，在水一方，遗世独立，既是诗人钟爱的佳人象征，也是诗人自己美好性灵的投射。为了追求这美好，他愿意付出所有，殚精竭虑。这是怎样的一种清澈！

　　清澈于这红尘浊世是一种宝贵的品质。美国诗人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说，一个人如果能够看清这个世界的矫饰，这个世界就是他的。我深以为然也。王晓波的清澈并不简单单薄，而是历世之后的洞明智慧。

　　比如《六月天》：

　　我把一月的天空打扫干净 

　　期待二月

　　飘落足够的寒冷雨雪

　　你我的梅   不羨春暖   傲雪而立

　　待到三月莺歌燕舞

　　这个季节万象更新   心存感恩

　　望着雨落大地  雨洒庭院

　　你虽沉默   笑而不言

　　转眼却已是人间四月天

　　清晨黄昏吹着风的软

　　飞花散似烟    

　　你我牵手走进晴朗五月天

　　一说到六月

　　便想到海天广阔  万里相牵

　　拔开浮云  随缘即安

　　在这里，清澈的是心境。“我把一月的天空打扫干净/期待二月/飘落足够的寒冷雨雪”，不为别的，是为了“你/我的梅/不羨春暖/傲雪而立”。待到三月莺歌燕舞，万象更新，心存感恩，谢雨露阳光滋养生命。明媚的人间四月天，晴朗五月天牵手走过，到了六月，一岁过半，恰如人半生已过，他已把这个世界的矫饰看清，因此这个世界就是他的，才有海天广阔，浮云不再遮蔽眼，于是深知“随缘即安”。情爱的内蕴更深沉，生活的内涵更丰富，生命厚重辽阔而平和。这份清澈，是对人间浮世的了然彻悟。

　　王晓波的诗奇幻。

　　读王晓波的诗我会想起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甚至罗伯特·泽米吉斯《阿甘正传》。他的诗里有一种别样的奇幻色彩。如《沉香》：

　　你喊一句   桃花便开始

　　飘零  水流湍急  

　　轻舟已远  

　　相见恨太晚

　　茶香已冷  雨线缥缈  

　　此刻  再喊一句   

　　夕阳已西下   

　　何时重逢赋诗暖香

　　相聚或许是在天涯

　　 

　　你如沉香袅袅在心海

　　“你喊一句”,“桃花便开始/飘零/水流湍急/轻舟已远”，此处桃花飘零，水流湍急，轻舟已远，是“你”喊一句的结果。“此刻/再喊一句/夕阳已西下”，这里夕阳西下同样是“你”喊一句的结果。“你”是“我”钟情的女神，有着号令天地万物的力量。读到此处，我不禁为之动容：爱情诗写到这份上真是情深似海，感天动地。

　　王晓波诗中这样的妙笔随处可见：

　　把月亮掰开  你就跳了出来

　　拉起手  我们就构成整个天宇

　　有阔的海  横的陆  高的天空

　　还有遍山满岭的梅花

　　                          ——《谁能及这青梅竹马》

　　那骑白马的人  

　　就站在澎湃时光的岸上

　　——《雕刻的时光》

　　一盏灯，一扇门

　　有了开启

　　突然之间有了余生

　　——《余生》 

　　岭南夜空，三千盏明灯

　　游离西窗。大山深腹

　　南海之滨。骑着月亮飞行

　　我们并肩浪迹在天涯

　　——《骑着月亮飞行》

　　诗人想象空灵奇特，天马行空，天地万物皆可拿来随意裁剪取用在恰当的地方，让诗意翩翩，令人欣欣然、陶陶然。

　　王晓波的诗歌极富表现力。古典、现代的诗歌表达方式、表现手段，他在诗中运用得恰到好处。他的很多诗作都给人浑然天成、妙手偶得之感。我想这不光得益于他的诗人的天赋，更得益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奋积累和辛勤笔耕。读王晓波诗作，可以察见他的勤奋：

　　一定是给我抱痛了

　　夜半时分

　　艾青、聂鲁特、洛夫、余光中、徐志摩、席慕容、叶芝

　　这些诗人忍不住痛把我叫醒

　　 

　　凌晨二时梦醒的我

　　确是笨拙

　　开心地拥你入怀  

　　醒来的现实

　　拥抱着一捆衣服七八本诗集入梦 

　　——《爱是海洋》

　　王晓波的诗有着思想的张力。

　　生活中大多数的阴霾归咎于我们挡住了自己的阳光，而冷静的独立思考的能力，奥卡姆剃刀般把握事物的方式，特立独行于人世间的勇气，平和却不平庸的生活态度，都会给我们力量和智慧，让我们拨云见日，找到方向，不迷失，不彷徨。王晓波的诗歌在对人生的思考和感悟上也让我感触良多，给我很多的启发，即使是爱情诗。    

　　恒久常新，天荒地老的

　　绝对不会是物质。庆幸找到了

　　远道而来的爱情

　　冬季漫长而寒冷

　　如一对蚂蚁抑或蝴蝶

　　阳光下温暖着彼此的温暖

　　 

　　爱情是一个海枯石烂的话题

　　世界即使颠倒，日夜反转

　　我和你的希望会是一个样

　　爱情是怎样一个支点

　　让我们快乐地

　　望着远方，活下去

　　即使天崩地裂、墙倒屋塌

　　我愿意穿过银河去看你

　　——《穿过银河去看你》

　　爱情是什么，是阳光下温暖着彼此的温暖，是生命中支撑彼此活下去的支点，为此，即使天崩地裂，“我愿意穿过银河去看你”。

　　爱是什么，我为什么爱你，王晓波告诉你《爱是一种方程式》：

　　爱是一种生活

　　你体验生存的感受

　　有着，存在着我的感受

　　你看待世界的眼睛

　　跟我是那么相似

　　几乎接近一致

　　我爱你

　　因为你让我感觉到

　　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跟我相似的灵魂

　　爱你的真正原因

　　最深层面上共享着生命感

　　爱你的方式

　　可是你希望的方式

　　爱是一种方程式

　　我喜欢《穿透黑地的寂寥》的疼痛、深沉中的明艳，《桃花源寄诗》深厚、恣肆又内敛，《守望幸福》先知般告诉人们“感受苦难的同时/微风中/让我们/坐下来/让我们一路/静听花开……”,困乏的旅程中,世界从来都正美丽着、生动着，只是这种美好被忙着赶路的旅人视若不见。

　　诗集总共三辑，最后一辑是《点亮一盏明灯》，王晓波对于生命的思考，爱的领悟更深刻熨帖。同题诗《点亮一盏明灯》撩拨起我心中的涟漪：

　　终有一天  我们远离尘世

　　天空漫游的天使

　　能聆听到  读者朗诵

　　写给你的那一首首诗歌  

　　百年之后   那些诗句还伴着体温

　　栖息着一段段无瑕的情感

　　我们与一首首诗歌相拥在一起

　　没有哪一种风霜

　　能够吹熄爱情这一盏灯火

　　是啊，没有哪一种风霜，能够吹熄爱情这一盏灯火。这份爱情是对爱人，对生活，对世界深情的回馈，只是越是深沉，越是克制、理性、内敛。相信爱情，守望爱情，恰是一种对待生命和生活正确的态度，在浮躁喧嚣的人世间如荒漠甘泉，清冽甘甜着人们的心田。

　　写到最后，王晓波的诗歌还在心中激荡：

　　希望我爱的人终生温暖

　　希望爱我的人满脸欢愉

　　时光锋利，我如厚钟撞而

　　无语。只言安怡不言殇

　　——《冷暖自知》

　　 

　　 

　　

　　 

　　 

　　注：原载《诗潮》杂志201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