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学:于尘世之中边走边写
——品读王登学的诗歌想起
甘肃民乐本土诗人王登学是一位知书能文的诗人,他的诗歌带有明显的地域色彩、乡土味十足,用坦率纯朴、澄明干净的诗句写河西走廊的历史、写紧紧尾随于城市背后的农村。通过自身对生活独特的内心体验,折射出对历史的思索和生命意义的思考。
意象是诗人主观心灵世界与客观物象世界相凝聚的形象表现,是意与象融汇的复合体,是物象的心灵化,心灵的外物化,是一首诗中最基本的艺术表现要素。首先,王登学的诗歌意象多以生活常见的事物为主,如有在五月盛开的梨花、院子里的葡萄架、活不长久的狗、落在鲜花和牛粪上的苍蝇等等,王登学认为:“日常生活中藏着诗歌,就看你找不找得到,诗歌不可能存在于眼睛看见的地方,需要用心去寻找。”他带着好奇心和敏锐的洞察力一边走一边思考,从不小看每一个生命,有时在不想写的时候,出去走走,也会被一只蚂蚁运输一条巨大的蛆虫所感动。通过体验生活来发现生活。
其次,王登学的诗歌很有立体感和画面感,在一次与王登学的交流中,他认为:“艺术都是相通的,尤其诗歌和雕塑最为相似,雕塑是凝固的诗,诗是凝固的雕塑。”如在《八声甘州》中写道“鹰翅之下,马背之上,祁连山端坐俯视,”又如在《废墟》中写道“废墟之上,太阳之下。”在一上一下之间,描摹出了辽阔苍凉、明快高旷的河西走廊,极具画面美,微型诗的倡导者穆仁说:“我倾向于十行以内算小诗的看法,为了保持现代口语的自然,为了包容略微复杂的情景。”王登学的大部分诗歌有断行,断行是门艺术,有助于呈现诗歌内在的节奏美、外在的形式美,而且也加强了诗歌的音韵之美。王登学的诗对意象的表达很简短,但是极富表现力。
王登学的诗歌有浓郁的地域色彩。作家杨显惠说“甘肃的故事他一辈子都写不尽”。可见地域文化对作家的影响之大。民乐作为农耕文明、游牧文明、少数民族、汉族、佛教和道教多元文化共存的祁连山脚下的一座县城,同时民乐的地理风貌有雪山有草原也有荒漠,王登学作为土生土长的甘肃民乐人,自然也受到了地域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首先,在王登学的诗歌中他有意描写民乐的地理风貌,老君山在他的笔下成了俯视众生的佛像,以它独有的庄严神圣守护着一代代人的繁衍生息;焉支山俨然成了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默默地向现代人诉说着过往。这片土地的地理风貌具有空灵的神性,以其立体无边,展现出透明含蓄、层层辉映和端庄威严的美。
其次,王登学把他的目光转向了佛教。在这片不繁华但有故事的土地上矗立着夕阳下的青龙寺、和风中的茅庵寺、山壁上的童子寺等众多的寺庙,这些寺庙守望着河西的星空,洗涤着这片土地上百姓的灵魂,引导着他们走向心灵的净土,寺庙中和尚的诵经声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回旋飘转亘古不散,在人们面对宿命的无力感时,犹如灯塔一般指明方向,走向未来。然后,王登学的诗歌大量运用了地方色彩的方言俗语。有意识地从方言中提炼富有表现力词汇和句子融于诗歌创作中,如“猪上千,牛上万,粮食涨到一块半,喧谎”等,使其诗歌具有浓郁的地域色彩。
最后,王登学的诗歌如民乐这片土地一般体现出了极大的包容性,对地域多元文化的包容。有句哲学名言说:“关系比事物更加实在,更加重要,”特别是他的散文诗,把地域文化包罗诗歌之中,但表现力又各得其所,这样一来就构成了实质性的意义与独特风情。
王登学的诗歌有强烈的乡土情结。乡土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是心灵的指向,也是诗歌创作经久不衰的命题。王登学作为河西走廊的诗人,浓郁的乡土情结是王登学想写的动机之一,首先,他对乡土的赞颂表现在对乡村地名的独特理解。在他出版的诗集《地名里的村庄》引言写道“我所在的西部甘肃张掖民乐县,最早属月氏、匈奴居地,后汉化后多民族杂居,地名文化独特,每个村庄的地名可能就是一个村庄的历史”。王登学不是一个坐在书斋里写诗的诗人,由于工作的原因他需要去到村庄去,所以他笔下的村庄有一种烟火味和亲切感。他写曹营村:“曹营村没有一户曹姓/首先想到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曹营村在雪山脚下/与曹姓有关/与战事有关/与森林有关/与骏马有关与草原有关/与老鹰有关与想象有关/与传说有关/生长在传说中的曹营村”(《曹营村》)。写马营墩村:“焉支山下/十万亩草原盛开十万匹骏马奔腾/马营墩,以一个烽火台命名的村庄”(《马营墩村》)。
诸如此类的诗歌还有很多,这些诗歌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地名志的作用,往往会加强当地人对家乡的认知,搅动在外打拼者的乡愁,牵动在外学子的心,使之热爱这片土地,吸引打拼者和学有所成的学子回到家乡、建设家乡。
其次,王登学乡土情结的表达还包括对河西走廊历史的守望和城市建设存在问题的思考,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历史即将不再,在《县城记忆》中他这样说:“一片瓦当,就像残缺的历史,一块铜镜,多项衰老的容颜,”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写道:“历史孕育了真理,它能和时间抗衡,把遗闻旧事保藏下来,它是往古的迹象,当代的鉴戒,后世的教训”。王登学为了守住这片土地的过往,守住造就了河西人独有的集体人格的历史,行到了乡村走过了寺庙。对于城市建设所存在的问题同样也在《县城记忆》有明显的描写:“一批批打工者从青年打到老年,再也出不去了,是幸还是不幸,227线国道已经不收费了,每天总有事故发生,张扁高速已经动工两年,建成了可以直达汶川,乡村已经全部通上水泥路,走的人越来越少。”作为政府工作者,他对这些问题格外的关心,也更希望这些问题都能够有尽善尽美的结果。
《尚书·尧典》中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在2019年王登学出版的诗集《尘世的光芒》的代序是他朴素的内心的涌动,真情的流露:“这一年,不再热爱世界,那么大的空间留给梦想吧;这一年,有两个亲人走了,一个在春季,一个在秋季。一个是一个人的悲伤,一个是一群人的悲伤;鬓角有了白发,在染与不染中纠结。”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王登学先生已经步入中年,看到了尘世的虚假与浮夸,但是他仍然可以抱有一颗诗心对这个世界保持纯真的热爱,带着一颗好奇心探索世界,带着一颗无畏的心勇敢地追寻自己的梦想。我试问自己,我到了这个年龄是否能像他这般的理想主义,这般的感性?答案不得而知。
王登学在诗作《日常中》、《尘埃里》和《宿命》里写出了普通人对待宿命的无力感,如沈从文所说:“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他的这类诗歌同时也表达出了人生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不确定的人生,所以每天都是一个礼物,昨天都已经过去,明天还没有到到来。我们唯一能够拥有的就是今天,并且接受我们的有限,去迎接未知的无限。让每个今天都能够有回应,从而心存真正的瞭望的哲思。王登学的诗歌赞美生命的伟大,歌颂人性的美丽,《苍蝇》就是如此,赞颂生命力量的不顺从,大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对待恶人王登学多了一分原谅,因为恶人从某种程度上也会促进社会的进步,更因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而大部分是是灰色的。《青睐》、《感恩》《冷暖》是王登学对这个世俗的宽恕和悲悯,对生活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他正视了人性之恶,认识到世俗的黑暗,才对光明更加向往,更加珍视人心的美。
王登学的诗有单纯的美感,他把日常生活艺术化,用诗歌点亮生活,真实地再现河西大地的拙朴,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
王登学的诗
八声甘州
祁连的月牙为甘州填词
一个将军打开西域
一个僧人把经卷诵读
黑河一路传递佳音:
“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
那一瓢就是甘州最美的诗词
雪山和走廊,刀光和剑影
一辆奔驰的火车多像一条拉链
把河西走廊拉开又拉住
鹰翅之下,马背之上
祁连山端坐俯视
是谁的江山,谁又是故人
甘州大地,富足安康
废墟
我不惋惜被挖掘机推倒的院墙
我也不惋惜废弃了的菜园
一尊佛像在地上躺着
一个布娃娃压在一块土块下面
那么多书在燃烧
一个人在上面撒尿
那棵树肯定也长不了多久
那条狗也肯定活不了多久
我不想赞美拔地而起的高楼
我也不想赞美为此付出辛勤劳动的建设者们
他们都是有罪的
废墟之上,太阳之下
烟尘弥漫,蛆虫逃生
尘埃里
父母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不在
相互牵挂。我们也不再相互牵挂
周末,妻子去了娘家陪她的父母
我在单位加班。给远在北京的孩子打电话
未能打通。在微信里发消息也没有回复
去医院取了体验报告
有多项指标是向上的箭头
初春的阳光和风多像亲人的抚摸和安慰
又一对新人结婚了,送上祝福
又一个老人离世了,也送上祝福
中年,尘埃一样漂浮
定或不定,在人间徘徊
喧嚣与沉寂,都缄默不语
宿命
一切都如鸡鸣一样
黎明前叫起
其实与太阳并没有关系
一切的赞美都是多余
一切都如野花一样
每年总会开放一次
不论湿润还是干旱
一切的牵挂都是矫情
一切都如头发一样
白发总是不经意长出
慢慢侵蚀你
一切的阻止都是徒劳
一切都如蝴蝶一样
总会化蛹成蝶
总会沾花惹草
一切的担心都是虚无
一切都是宿命
爱恨情仇生死离别
都不能左右
一切的愿望
都一一实现或者一一落空
让所有有小路成为大道
让所有的小路都成为大道
走到哪里,都有亲人
走到哪里,都有故交
让所有的结局都完美无比
死亡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
消失不过是草尖上的秋霜变成露珠然后蒸发的过程而已
让所有的小路都成为大道
与来来往往的人互相致意
处处传来人间的美好消息
四行
有雪山可眺,养眼
有大路可走,健身
有亲人思念,清欢
有朋友记挂,酒肉
天气还没热上几天已流火
朋友还没交上几年已分道
亲人还没尽孝已走了
人啊还想少年已老了
人人都为名利,你争我取
事事都是天意,徒劳无意
那些人,那些事,一地鸡毛
那些恩,那些怨,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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