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约与留白

　　刘向东的这组《白洋淀往事》以对白洋淀的记忆定格为主要意象，写作手法简约，留白，祛除多余的杂乱画面，呈现出婉约，清澈的诗意。这组诗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童年的小河。初秋时节，背着竹背篓，河岸上满是芦苇，风吹过，白色的苇花窸窸窣窣地舞动不停，那是可以让人静默良久的瞬间，刘向东通过这组诗想要表达的，正是记忆中那些难以磨灭的瞬间。
　　简约与飘逸的手法烘托白洋淀的诗意瞬间。这组诗分为七个小节，总体而言，作者一直在做减法，抓住白洋淀画面中的典型意象，用灰、白、青为创作主色调，偶尔点缀上红色的鲤鱼，力图呈现中国画似的丹青质感。
　　故意留白的手法突出白洋淀的意韵。通读全诗，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笔下的白洋淀有一种诸如薄纱般的意蕴感，这其实就是诗歌营造出的诗意。诸如“从什么时候起/水悄然退去/道路甩着尾巴穿过湖心”，“荒岛之上/寒烟之下/白胡子老人和我面对残局/仿佛仅仅是因为随手/水飘然而去/蓦然而来 ”，“洪水说来就来/石头漂起来成为星星”，“暮色苍茫的时刻/回头是水”等等，作者正是采用了不尽言的手法，故意留白，留给读者去想象，去感受，去揣摩，这就是留白的妙处。
　　明心见性，寓哲理于稀声。我国古代就有将哲学思想寄寓在诗歌之中的传统，以期达到深入浅出的效果。“暮色苍茫的时刻/回头是水”，“水飘然而去/蓦然而来 ”，“我注视时间，时间若水/我注视青草，青草如茵/过去尚未过去/未来已经来临”，作者反复以水为意象，视野宏阔，营造出时空交错的淼茫与空间感，无边无际，无影无踪，过去与现在，历史与未来，弹指间而过，不禁让人想起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中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表达了在大时代背景下，个体的困惑、挣扎与最终释然。

 
白洋淀往事（组诗） 
 
 1. 
明亮的早晨失约之后
夜，提前来临  
千里堤内外难分
 
白胡子老人随手一指
看，那树，全是拴过船的
 
而船已干裂  
像干裂的嘴唇，要诉说
竟无从说起
像耳朵，在倾听，听雷声，来了，来了
又渐渐远去
 
2.

当天地开合  
彩色的星辰化作珠贝
青草和人群涌向水的退路
我看见母亲和母亲的木桶
木桶里荡漾悠悠的晨光
 
古老的木船啊
吃水很浅
而水上的道路越走越宽
那些桨  
一点儿也不像水鸟儿的翅膀
它们本身就是水鸟儿
让远处的芦苇和更远处的芦苇
一一凫到你的面前
 
野鸭子野
红鲤子红
白云白鸟
水净天秋
 
两重天空之间  
那绝世的美人儿，水做的美人儿
屏住一生的呼吸
将手指间柔滑的苇眉子
编入经典
她的身子下面一片洁白
天使和女儿在她身旁
她称之为
荷
 
她不看我
也不看云
偶尔瞟一眼
远和近
 
明月用明镜寻找歌声
明月在水中就是心灵
 
当细小的水泡儿冒出来
那是鱼儿诵经
当正午的梆子准时敲响
那是上岸的精灵快活着
用脑袋敲打它自个儿的背
偶尔停下来，等待回声 
 
3.

从什么时候起
水悄然退去
不再以明亮显现形体
 
从什么时候起
水悄然退去
黄昏在热土上蹭它的背
 
从什么时候起
水悄然退去
道路甩着尾巴穿过湖心
 
干涸的湖水
沉默的虚空
大淀里赶马车的是水生的老伴儿
哼一声妹妹我坐船头哇
尽管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还是赶紧把脸捂住
 
他们的儿子
（他们的土生土长的儿子
已经不会织网的儿子）
于扩散着的皴土中
渴望新的捕获
泥土中到处都是不准出生的
鱼
 
芦苇一夜白了头
淹死人的事渐渐成为传说
墓园中那些石头的眼
日日夜夜都不敢睁开
 
4.

干瘦的水乡诗人李永鸿
独自蹲在小李庄的堤上发呆
回想风流的采莲渔女
淀做脸盆风梳头的日子
 
此刻他的灵感风干了
他的渔歌被糖醋了
借一碗烧酒
把一脸皱纹看作水纹
 
哦
野鸭子野
红鲤子红  
喃喃着把两耳伸到七十二淀之外
倾听再度洪水之时
咕咕的鸽子
 
好多年不见洪水了
听说洪水将至
孩子们奔走相告--
洪水！洪水！洪水
洪水就要来啦
洪水！洪水！洪水
怎么还不来呢？
 
5. 
洪水说来就来
石头漂起来成为星星
 
洪水说来就来
越来越深的水
使我肤浅
　
水生，水生
你在水中新生了吧
你的船儿投胎了吧
一脸无人见过的苦笑
不见船影儿  
但见锅碗瓢盆漂离了家门
 
暮色苍茫的时刻
回头是水
 
6. 
荒岛之上
寒烟之下
白胡子老人和我面对残局
仿佛仅仅是因为随手
水飘然而去
蓦然而来 
 
7. 
当我试着说出心思
才知道本性拖泥带水
 
当炊烟重新顶起来
孩子们揭开黏在一起的历史课本
当草籽儿长出眼睛和尾巴
拴船的树木重新行走
 
我注视时间，时间若水
我注视青草，青草如茵
过去尚未过去
未来已经来临

　　刘向东，1961年5月5日出生于河北兴隆，中国诗歌学会驻会副会长、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诗文集《母亲的灯》《落叶飞鸟》《诗与思》《沉默集》《读诗记》等28部。作品入选《中华人民共和国50年文学精华》《中国新诗百年百首》等三百多个选本，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德、俄、日、波兰、捷克、塞尔维亚文出版。  
 

 

 

　　辛夷，本名李春苹，诗人，评论人，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秦风诗简》主编。作品散见于《四川文学》《青年作家》等刊，获第八届《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