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红艳诗人”朱淑真
宋代以词名世的闺阁词人很多,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张玉娘被誉为“宋四大家”,其他则有如魏夫人(魏玩)、唐婉、徐君宝妻、王清惠、孙道绚、严蕊、花蕊夫人等。但有词集传世的,仅有两宋之际的李清照和南宋初年的朱淑真及张玉娘。
朱淑真,自号幽栖居士,自幼聪慧,才色兼备,少时即博通经史,能文善画,精晓音律,尤工于诗词,素有多才多艺的才女美女之称,是古代中国闺阁诗人的典型代表,唐宋以来诗词作品留存最多的女词人。
朱淑真,一个才华堪比李清照的奇女子
朱淑真朱淑真一生由“天真浪漫少女”到“悒悒抱恨而终”,作为一位有着传奇人生且富有才情与高尚情操的女子,她以其独特的悲剧性体验,用她那明快与哀婉的情感,高超的艺术才华,将自己心中的乐与悲、甜与苦化为委婉含蓄、或香艳缠绵或凄苦悲凉的诗词,极大地充实、丰富着诗词的艺术世界。
朱淑真诗词多以个人爱情生活为题材,其风格早期笔调明快,文词清婉,情致缠绵,后期则忧愁郁闷,颇多幽怨之音,流于感伤,后人称之曰“红艳诗人”。
朱淑真诗词的艺术成就,后人常与李清照相提并论,认为在宋代词苑中,她是可与李清照“差堪比肩”,并称“隽才”、“词坛双壁”的杰出女词人。按晚清著名词学评论家陈廷焯的说法:“朱淑真词,风致之佳,词情之妙,真不亚于易安(李清照);宋妇人能文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魏玩)也。”
读朱淑真诗词能够让我们感受到诗人的丰富情感和她那高洁的人格力量,使我们体会到另一种美,孤独和凄凉之美。我喜欢朱淑真诗词,犹如喜欢李清照词一样。
朱淑真约17岁那年写下的《元夜三首》,是其早期作品的典型之作。诗以明媚自然的笔调,很是坦率地表达其内心生活和她对于爱的大胆向往和追求,其中的第三首写道:
“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这样的写法,在当时确是够逆天、够大胆的。
类似的诗作还有《生查子·元夕》一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此词收录在朱淑真的词集里。词写少女对爱情的追忆,对今昔非比的感慨,表现出词作者的极高词艺水平。特别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更是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静谧夜色下总会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
可就是此句,却被后来的一些人指责为是邀人私淫之词,遭到众多人的诽谤。明代杨慎在《词品》中就曾一本正经地斥责朱淑真为“不贞”。也正因为此而被一些人剥夺了她对该词所拥有的著作权。如南宋曾慥就在《乐府雅词》中指此词为欧阳修所作,但更多的人则认为是朱淑真所作。
对于爱情的抒写,性格开放的朱淑真,甚至还把她自己的恋爱心声和如何奋不顾身投入情人怀抱的情景完完全全地嚷嚷了出来,生拍别人不知情。她所作的《清平乐·夏日游湖》就是这种惊世骇俗之举真实记录: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到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到人怀”这种犹如今人当街拥抱亲吻一般大胆露骨的香艳镜头和放肆言辞,在那时,遭到旧道德卫道士们的攻击是再自然不过的。据此,有人称她“有失妇德”,是“淫姑泱女”。《古今词统》卷四也说她“太纵”。
在年轻的朱淑真的朦胧想象中,未来的郎君当应和自己情趣相投,花前月下吟诗作赋,过着有情调的恩爱夫妻生活。因此,其诗《秋日偶成》云: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
为追求美好爱情,诗人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但却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和封杀。于是,她写下了一首最为著名的《鹊桥仙·七夕》,以寄托她对初恋的感受: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才女命薄,自古而然。朱淑真也未能例外,在由父母做主的情形下,她不幸嫁给了一位才学短浅的庸俗小吏为妻。
婚后,其夫在吴越荆楚间辗转做官,朱淑贞也间关相随,但却渐渐地流露出不耐的情绪。这在其诗作《春日怀泪》中就有流露:
“从官东西不自由,亲帏千里河长流;已无鸿雁传家信,更被杜鹃送客愁。/月落鸟歌空美景,花光柳影漫盈眸;高楼惆怅凭栏久,心逐白云南向浮。”
因不堪宦游辗转生活的艰辛,朱淑真最后还是选择返回故里生活。回到老家后,朱淑真作一“圈儿词” 寄夫。信上无字,尽是些圈圈儿,夫不解其意,但于书脊夹缝处读到一蝇头小楷云: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情,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夫阅后,顿悟,次日一早,即雇船前往诗人居处海宁。
后来,有人称“圈儿词”系清代工诗善文的道光辛巳举人梁绍壬所写,但经有关学者的考证,实乃朱淑真所作。诗人以抽象画、咏月诗的形象化表达,以幽默、含蓄的风趣,把对美好婚姻生活的憧憬演绎得淋漓尽致。
后不久,朱淑真还是深深地感到其所嫁非偶,现实中的丈夫并非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意中人。这一点,可以从其诗作《愁怀》中得到征实: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依。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以休生连理枝。”
诗人的不幸婚姻,夫妻两厢极不相称的才学,致使情趣不投,心灵无法沟通,名义上的丈夫成了痛苦的根源。
有一次,其夫醉酒回家,把卧房吐得满地污秽,而他就像一头满身污泥的猪躺在床上。醒来后,他还动手打她。朱淑真气不过,毅然写下《断肠迷》一词,愤然离去,与其曾经热恋过的丈夫分道扬镳,回娘家独居:
“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却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可是,其父母等至亲也不是开明人,朱淑真因失望婚姻带来的满腔愁情无处诉说.于是,终日抑郁寡欢的诗人,只有选择赋诗填词,用以寄托哀怨、孤寂、凄苦的情怀。其《菩萨蛮·山亭》即描摹了诗人独守空房的孤独冷寂情形: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全词镜况凄冷,描渺婉约,伤春眉结尚未舒展,悲秋的新愁又上眉头,孤苦无伴之人的凄苦跃然纸上。
这种情形一直伴随诗人,以至她甚至把自己所作的诗和词以《断肠集》为题汇编成册。
无可奈何的她,常因风洒泪,对月伤怀,最后“悒悒抱恨而终"”抱恨而终,年约45岁,成为英年早逝的美女作家。
有记载称:“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据此,有人称她是投水自尽的,死于湖中,尸骨都不能安葬。
朱淑真去世后,据传,其父母十分悲伤,不忍看女儿沤心沥血而成的诗词,遂将女儿的文稿付之一炬,留存下来的百不及一。
南宋淳熙九年(公元1182年),一个名叫魏仲恭的人,搜遗辑佚,将朱淑真的残存作品加以整理,辑录出版,并为之作序,记下了流传在人间的这个多情擅才的女子。
序文中说:“尝闻摛辞丽句固非女子之事,间有天资秀发,性灵钟慧,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虽欲掩其名,不可得耳。如蜀之花蕊夫人,近時之李易安(即李清照),尤显著名者,各有宮词、乐府行乎世,然所谓脍炙者,可一二数,豈能皆佳也。比在武陵,见旅邸中好事者往往传诵朱淑真词,每窃听之,清新婉丽,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岂泛泛所能及?未尝不一唱而三叹也!”
武陵,即今湖南常德,而朱淑真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浙江杭州,这个生前得不到关怀理解、找不到真心真情的孤寂女子,在死后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相隔千百里,却得到了一个懂得欣赏她同情她的后辈知音,她一生的伤心话,到他手里结成一本《断肠集》,并对她的作品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这人间的因缘际遇,到底是只堪叹惋,还是聊可安慰?
后人将朱淑真作品的劫后余篇辑成《断肠诗集》2卷、《断肠词》1卷及《璇玑图记》,辗转相传,有多种版本。
朱淑真是宋代继李清照之后的一位卓有成就的女作家,《全宋词》录有朱淑真的几首词作,其中的《谒金门·春半》、《江城子·赏春》、《减字木兰花·春怨》就很能代表其风格。
《谒金门·春半》云: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一首伤春之作。全词情调凄婉,一入手便披露其由“春已半”而触发起的无限愁肠及对现今凄凉境况的怨忧,从心底发出“愁来天不管”的痛苦而又无奈的呼号,是《断肠词》中耐人讽咏的佳作之一。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江城子·赏春》: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词题为“赏春”,实是“怨春”。诗人借一尊清酒,回想起当年那刻骨铭心的初恋和后来的分袂往事,那梦幻成空的悲愁,不禁涕泪纵横。过去了的欢情难再,只能与梦中相续,然,梦醒之后则又会倍增凄凉,只能在绣衾之中辗转反侧,凄苦悲鸣。全词写得悲痛深沉,哀怨凄婉,令人不忍卒读。
《减字木兰花·春怨》: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全词语言自然婉转,通俗流丽,篇幅虽短,波澜却是颇多。词以五个“独”字开篇,写出了诗人因内心孤闷难遣而导致的焦灼无宁、百无一可的情状。对自己婚姻深感不满的诗人,在“伫立伤神”之际,不仅发出“无奈轻寒著摸人”的吟咏和以泪洗面及因愁而病,因病添愁,愁病相因,以至夜不成眠的痛苦。
总体说,朱淑真诗词比李清照多,且感情之浓两人也有相同之处。但朱淑真诗词格调比李清照低,作品少含蓄,且题材单调,境界也较狭窄。
诗词之美,美在诗人所创造的那富有魅力的意境。中国近、现代相交时期的著名学者王国维在论词时说:“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在这方面,朱淑真诗词大部分似有所不足,但《生查子·元夕》除外。
故,晚清著名词学评论家陈廷焯认为,朱淑真词“骨韵不高,可称小品”(《白雨斋词话》卷二),这也可适用于朱淑真诗。
但,尽管如此,在那个男女极不平等,女性被残酷地封闭在“女人无才便是德”的狭小空间里忍受婚姻不幸、人生不得志的痛苦的社会条件下,朱淑真和其诗词还是有如一道闪电,闪亮在漫漫黑夜,释放出其夺目的异彩。
作者简介:朱乐尧,江西南康人,1952年7月生。1970年冬应征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某部服役,1978年高考后带军职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1982年7月毕业后,到辽宁财经学院(今东北财经大学)任教,从事农业、农村经济和经济学教学与研究工作,1983年5月退出现役。先后发表农业、农村经济和经济学研究论文200多篇,出版《经济学通论》《回归农业》《环城农业》《走向明天的国有企业》《区域经济的组织与管理》《产业配置经济学导论》《关贸总协定概要》等专著13种。近年转向文化休闲类读物写作,已完成《故乡记忆——并不只是发生在赣西南一个小山村里的故事》一书创作。自2021年起开始发表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