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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伟大的诗思中承沐与藻洗

——读顾偕的《我在太阳系》

2020-11-07 08:20:24 作者:蓝冰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蓝冰,湖北公安人,作家,诗人。


  人如何思考,将决定他如何存在。诗的伟大正体现在这一点。在人与世界的对峙与融合中,诗思不断使人的精神得到擢升,心灵得到净化,并使人居于了一种理性的澄澈与光明中。人如何点亮诗歌,诗歌将以同样的光芒照耀人性,照亮人的世界。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正是以他不朽的圣唱,点燃了人内心的灯烛,将世界与人的内心连接,在美与道德的颤栗中获致人性的通明。而海德格尔也一直强调世界的天地人神四位一体,在诗歌的共时体中,寻求人的语言之筑,人的精神道场。屈原也以《天问》展开了对世界万象以及人精神本我的叩问与追寻,在一次次的语言的君临中寻求人的自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人何以成为了人?人在何种意义上居于世界之中?人在地球这颗蓝色星球上,如何实现“诗意的栖居”(荷尔德林语)?人如何在精神或文化的意义上,抵达现代?这或许是所有诗者所需要面对并回答的问题。

  顾偕的长诗《我在太阳系》无疑是一场宏阔的思想之旅,是一次端肃而规整的语言实验,是诗者在无限地亲历了沧桑尘世之后的一次精神的高蹈。他极视宇宙,而又胸怀苍生;畅思今古,而又注目当下;他解构历史,而又在语句中升腾起一股浓郁的理想主义;他感悟每一个瞬间,而理性的运思又如波澜一般涌动在诗节之中。宏大的宇宙之象与生命个我的存在互为映照,时间的哲思与心的冥想紧密融合,激发出阵阵诗思的涟漪,创制出一串串语言的奇观,闪烁在我们精神的海面如摇曳的灯烛,激荡心魂。

  在这里,诗者为我们缔造了一个宏大的场域——太阳系,乃至银河,宇宙,并在此视域下审视人类社会,审视个我的存在和命运。诗中写道:

  你在我身边永远是个波浪的舞台

  元素飘荡着光亮

  宛似长夜的饰品,和宇宙

  无言的流淌

  ……

  我重复地体验到了你平静的波涛

  及其散开在天空之上

  遗忘了大海透明的队形

  ——第1节《银河邻居》

  诗者将银河看作是自己身边一个“波浪的舞台”,在这里“元素飘荡着光亮/宛似长夜的饰品,和宇宙/无言的流淌”。这个场景极其宏伟、壮阔,且神秘、庄严,它激起我们内心的神圣感、崇高感,并唤起我们的敬畏。而由它“平静的波涛”联想到“大海透明的队形”,给人极其雄阔的意象。诗者在此种情形下开始展开他的诗思之旅:或许一生都无法拆开观察的眼睛/思想通过琢磨/风光在抗拒道路的抵达。

  诗者结合自己的生命经验,对世界——宇宙、人类社会历史、生命个我——给出了自己独特的解释,并在这一过程中,不断追问、追寻世界的本质。在诗者富有哲思的话语的启示与照耀之下,我们心魂会瞬间获致朗澈与澄明。比如:

  在第3小节《为什么总在起死回生》中写道:

  你看不见的世界

  其实一切不过是

  精彩拉伸的死亡之花

  我们一直被毁灭安抚般环绕

  一千年后,现在又将自己

  献给了毁灭

  在第4小节《错误与瑕疵的平衡》中写道:

  有时在错误之间

  会诞生更美好的东西

  ……

  云朵下的树木和丘陵

  奔波在微风之中

  它们繁荣又枯谢 捍卫且倒下

  纯净同样走过一生

  相遇沧桑的密码,却又

  始终是充满瑕疵的闪光

  ……

  但芳香照样会在重返的错误里开放

  在第5小节《认识无法有任何回答》中写道:

  新生可能就是旧物的幻影

  时间耐心地袭击着你的生长

  世纪叫嚷后又回到了

  仿佛空白的清晨

  在近乎纯粹的冥思中,诗者的心灵获得承沐与藻洗。人世的一些因为过于切近而带来的盲视与混沌消失了,诗者到来一重理性的澄明与清晰,而使世界变得朗澈。他在自然之光中,感受着亿万年光晕的照耀,并理解着宇宙生命的要义与原理。

  看看这遥远之外冷酷的光亮吧

  你永远学不到的透明

  却一直在将黑夜的含义

  于更高的大地

  饱含神秘地转动

  那些开阔的重量

  轻盈摇晃在我们头顶

  那些永无抵达的方向

  恍若相融在光亮中的群星的交谈

  时时在以你完全不懂的

  不可能中的可能

  在飞速转动着生命的真相

  以及自然亘古都在流淌

  和蔓延着

  所有存在的原理

  ——第6小节《光年之外时间叫虚无》

  那些看似与生命并不密切关联的,譬如“重量”“方向”,在这里,成为诗者沉思的对象,它们在诗者的世界里变得可感可触,并呈现着某种“真相”“原理”。

  在对人与世界的关系的处置的问题上,人类一直处在一种混沌的蒙昧中,这直接影响了人类的存在状态。而诗者的沉思为我们厘清了这些问题。实际上,这里对人与世界关系的思考,也即是对人存在的思考,也是对生命本质的思考。我们在何种意义上理解了人与世界,也就在何种意义上理解了生命本身,理解了存在。而这,正是回答我们最初提出的几个命题的关键所在——人何以成为了人?人在何种意义上居于世界之中?人在地球这颗蓝色星球上,如何实现“诗意的栖居”?人如何在精神或文化的意义上,抵达现代?

  在一定程度上,纯粹的宏阔之思仍是有意义的。人类不可在走向一切生存之细节的时候,完全摒弃通向宏远一极,而丢掉命运的“密码”。显然,顾偕想要完成的,就是这种磅礴的诗歌野心,他希望在朝向宏阔的宇宙空间的探寻与瞭望中,重新找回上帝对生命的垂恩与诘难,找到存在的密符。

  高悬的堡垒你可以将它看作是

  一片广阔的云海天地

  我们甚至不妨将其

  理解为一片漂亮的深渊

  但它绝不会展现

  在我们的命运中熄灭的一切价值

  和谐与平衡已是

  闪耀在存在的标准

  ——第7小节《宇宙不是巧合》

  这里,历史记忆与时空感受一起构成了诗者的诗歌经验,催动语言的方阵跃动,闪射出智性的光芒,如一条闪光的飘带,带给我们思想与表达之美。

  是否有一种终极版本

  又会请出母亲

  再来为诞生歌唱

  让微观音符天真地从荒野飘来

  让生死存亡又变作

  富丽而明媚的歌曲

  你的一切伟大不过是

  在自己的瞳仁里飞翔

  ——第8小节《历史引力是缥缈的》

  在诗中,人、人类一直是受关注的主体,这也是诗歌的核心。诗者所有对宇宙、星空的瞭望,都是对人本身、人类的关切。但诗者明白,对人的关切,不能脱离天、地、神,不能脱离历史的时空,不能脱离宇宙洪荒,否则,人将失去存在的根基。这与海德格尔的天地人神四位一体是相契合的。诗者所有对宇宙世界的叩问,对大地山川风物的摹写,无不指向人内在的星空。可以说,人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人唯有在精神的意义上,才堪纳入宇宙星空之序列,在诸神的世界里,获得应有的尊严、尊重。诗者是这大地上永恒的理想主义者,即便最具现实主义的诗人,以及现代、后现代的诗人,理想主义依然高高地升起在他们头顶的夜空,照耀他们前行的诗歌之路。顾偕显然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他以一系列的长诗(组诗),汇成了他特有的音调,颂唱、赞美这大地上的人类精神。而这首《我在太阳系》,无疑是他最具代表性,最宏阔、高迈的一篇,虽然他也始终保有他谦卑、柔顺的一面。

  我在太阳系虽然一如

  无声的尘埃

  但我仍将与祖先和后代

  一样从容不迫

  一俟人造生命和纳米机器

  贯穿了整个厌倦了光明的黑夜

  ——第9小节《诸神的天空》

  202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