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汉学家罗豹鹿:从汉语、诗歌到乡土,中国这样打动拉美
中新网6月7日电 据南美侨报网报道,今年是中国与阿根廷、墨西哥等拉美国家建交50周年。50年间,中拉文化交往日益密切,以马尔克斯、略萨、富恩特斯等为代表的拉美作家在中国当代文坛掀起热风,与此同时,中国诗歌、文化典籍、文学小说译介到拉美,开辟了拉美学界的汉学土壤,哥伦比亚汉学家罗豹鹿(Pablo Rodriguez Durán)正是其中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罗豹鹿拥有哥伦比亚和墨西哥双国籍,自幼喜欢钻研语言,对语言的触角格外敏锐。上学时接触到汉语,一下子被汉语意蕴深远、变化万千的特点吸引。2012年,他进入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中国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继续研究汉学与翻译,开始了一段与中文的“灵魂之交”。
“从西方的角度看西方,从中国的角度看中国”
“不同于英语和西班牙语,中文就像中国的处世哲学,没有固定的法则,都处于变化之中,要结合语境和具体情况看待。”这种魅力让罗豹鹿尤为着迷。比如“to be”这个动词,在现代汉语中没有确切对应的译法,在文言文中,只有“为”相近,但“为”的用法和含义也不是固定的。“一般来说,我们通常认为一门语言中重要的内容,比如基础动词的用法应当固定下来,但中文恰恰相反,没有固定的模式,要联系上下文来理解。”罗豹鹿认为,语言和文化现象是密不可分的,“为”字虽小,却流露了中国人辩证分析的智慧。
汉语带领罗豹鹿入门中国文化,以语言为工具,他找到了中国人世界观里的“道”。在日常生活中,中国人崇尚“简单务实”,经常说“不要废话”“不要费劲”,要“踏实地过日子”。罗豹鹿认为,这种哲思也渗透在语言当中,正如中国那句古话:“大道至简”。比如在中国文化典籍《论语》《道德经》等书中,通常用几行短句、三两个字来表达其中的道理,而西方的哲学经典著作则部头厚重、句法繁复。再如汉字本身,结构紧凑成方,形意相辅成义,就算是偏旁部首,也蕴藏着古老的故事。
2017年,当时正在中国外文局工作的罗豹鹿偶然读到中国作家李敬泽的《青鸟故事集》便爱不释手,当时激动的感受他还记忆犹新,“他的情感和思想占据了我全部的头脑,就像产生了心灵感应。”李敬泽穿梭于人类历史,拾起那些零散的、被遗忘的事物,将东西方文明最初的接触描绘清晰:西方怎样看中国,中国怎样看自己,中国怎样惊艳了世界。在罗豹鹿看来,这样的思考在当今世界越来越重要,只有通过对话才能互相了解学习,这一点和自己的价值观十分契合。
“我们看别的文明,要进入到这个文明的宇宙观和世界观里面,需要先了解,而不是批判,不是以己度人。最初,拉美和中国没有直接的沟通,需要通过欧洲或是西方视角来看,因而产生了误解,也产生了融合。所以,我们应该从西方的角度看西方,从中国的角度看中国,这也是从事中拉交流的工作者们应当坚持的方法。”罗豹鹿如是说。
九个月后,在2018年的夏天,罗豹鹿参与译介的西班牙语版《青鸟故事集》在智利罗姆出版社出版。近几年,他还参与译介了《中国当代诗选》《汉魏六朝诗与诗意画》《隔离期的阅读》等作品,目前正在创作《古典中国:成语小故事中的千年智慧》。文学正如一只巨大的青鸟,沟通着中拉之间的文化交往。
译“言”表“意”,中国诗歌何以打动拉美?
庄子说“言不尽意”,须得“忘言”才能“得意”。在翻译的过程中,为了更好的表达“意”,需要对“言”进行挪用和取舍,这对译者的文化功底亦是考验。
不同于拉丁语系内的语种转化,西班牙语中的汉语传统相对较少,直译中文面临着不少的语言文化差异。罗豹鹿以中国诗歌为例,他发现,中国诗歌中的动词通常没有时态,名词没有单复数,在形式上没有区分,比如“云”可能是所有的云,“山”可能是所有的山,但也可能指“一朵云”“一座山”,这就需要在语境里理解。
汉语句法善于使用排比和对偶,尤其是在古体诗中多有体现,而西班牙语的句法继承了拉丁语的严谨逻辑性,诗句形成的节奏很难转移到西班牙语中。比如,在汉代五言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中,叠词该如何处理?罗豹鹿表示,不同语言尤其独特的韵律美。在中文语境下,叠词中的两个字意义是一样的,重复是为了达到强调的效果,翻译白话文时不需要说两个字,但西语却没有这样的语言习惯。于是,罗豹鹿从诗歌的内容入手,将“迢迢”和“皎皎”转化为西语中两个优美的词汇:牧师和织女,让“牧师星”和“织女星”做诗歌首联的主语,拉美读者便可理解这首诗歌是一个爱情故事,同时延续了汉语句式的节奏。
“第一人称也很少在中国诗歌的文本中出现,‘我’不是诗歌的描写对象,却提供了主观的经验。”这让罗豹鹿感到十分有趣。比如他非常喜欢王维的一首绝句《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诗人以动衬静,描写空山深林的幽静景色,让人读者身处阴翳孤独之境,余晖映照又给人星芒希望,触发无尽思索。罗豹鹿认为,作者与读者的经验并非一致,王维的写法让读者进入到作者的经验里面,与文本产生了“感应”。诗人把自己生命的节拍写进诗里,和乐为歌,读者合上了节拍,就超越“言”表达了“意”,这对理解诗歌、理解当时的中国诗人尤为关键。
乡土寻根,中国和拉美文化基因紧密连结
“中国诗歌受到了拉美读者的欢迎,他们渴望理解中国,什么是中国智慧?渊源文明体现在哪?中国人又是怎么认识自己的?这对他们来说是稀缺的、陌生的,文学正好提供了交流窗口。”罗豹鹿说。
怎么这么像?据罗豹鹿观察,中国作家莫言、贾平凹、阿来等创作的寻根文学作品在拉美地区着有广泛的读者群体,他们经常发出这样的感叹。对此,罗豹鹿分析,“中国和拉美的文化基因联系紧密,表现在文学中就是对人与土地的关系的探讨。由于被殖民史,拉美人民有两个身份,在生活中,我们认为自己是西方人,但在艺术和文学领域,我们常在追寻被忽视的、土著印第安人的身份认同。印第安人是我们的母亲,如同滋养我们的土地,但我们发生了长久的冲突,甚至丢了根,所以我们看中国,在中国文学中寻找答案。”
此外,中国城市化与现代化也是拉美读者热衷的母题。“城市人怎么生活,未来社会如何发展,有人认为,中国是将来,所以拉美读者愿意了解中国。”罗豹鹿说。
不仅是诗歌,不限于文学,越来越多的拉美民众通过武术、中医和美食,或是在和中国人打交道、做生意等过程中,增进着中拉之间的交往沟通。“以什么方式、抱着什么目的并不重要,这些交往总归指向了一个方向,拉美看中国或是中国看拉美。哪怕只看到了一个部分,没看到全部,这样不对吗?不够吗?也对,也够,都是我们从中国得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