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羌河两岸（组诗）

我踏进唐王城遗址区
在内城与外城之间
在外城与大外城之间
红柳花，开得比别处更加浓烈
滴着火，滴着血，滴着一声声呼喊

山上的烽火台
烽火在长风中消失
山下，遍野的红柳丛
举着不熄的火
喊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在沙层中掘进的红柳根
紧搂着一个个刚烈的灵魂


《曲尔盖听琴》

一棵树说：这是胡杨林爱听的
琴声。河流中的每一滴水
也跳起来说——
这是叶尔羌河与喀什噶尔河
痴爱的琴音

曲尔盖的琴声，谁也不能垄断
琴声之翅，扑打着林中鸟啼
我在琴手面前驻足
眼见十九对琴弦，幻化为
十九条叶尔羌河的支流
涛声浑厚，脆亮

卡龙琴诞生于胡杨林中
琴声，被昆仑山的雪水喂养
七十四岁的老艺人，端坐于
琴前，我们围着他
沉醉于一场胡杨岛上的圣听


《河与河》

喀什噶尔河喂大了一座水库
一座名叫西克尔的水库
断流了。今天我才知道
巴尔楚克城中倒映着星群的喀什噶尔河
缭绕曲尔盖胡杨岛的喀什噶尔河
它的泱泱之水
来自于另一座雪山哺养的河
——叶尔羌河
多么好的兄弟
昆仑之父对河流的教诲与生俱来


《夏马勒·傻浪河》

叶尔羌河的一条支流
流过夏马勒。她浪头的前锋
一会儿朝向东北，一会儿朝向西南
当地百姓直呼她
——哎，傻浪河
（傻浪，维吾尔语意为脑子不好使）

我登桥四望，一眼望穿了河的脾性
她只是凭着嗅觉，听觉和通感
用浑身傻劲
到达她该到达的地方

她视通千里
每一棵胡杨树的根儿都熟悉她
都把她送达的一洼洼浑水
端在胸口


《我叫你一声“老胡”》

一条公路，牵动了马蹄山
山坡上的马蹄坑依旧惊目
我向前，向高大的胡杨树行注目礼
一条红腰带，轻搂着你的身子
跨步向前，我手抚你皲裂的褐色肌肤
心里亲切地唤你一声
——你好啊，老胡

记不清多少次来过这里
初见你时，你的神武就让我折服
那时，没有车笛惊破你美丽的静
只有风，轻摇你繁盛的枝叶
那时，你吃着根下的水
吃着沙，吃着尘，怡然自得
——你记得吗，老胡

此刻，我又一次打量你
你的脚部，被人工修出了灌水的土堤
幻觉中，听见辚辚之声碾向你
我的手轻抚你的身躯
我用掌心握往你一句句私语
别离之际，让我亲切地唤你一声
——老胡啊，老胡


《在这，时间已不是时间》

在这，时间已不是时间
时间是汉代一只残破的土陶
时间是唐代一朵洁白的棉花
时间是箭镞上的一声啸叫
时间是凝固在泥塑佛像的一丝微笑

在这，远走的时间仍旧活着
活在解说员唐努尔话音的流泉里
在这，时间永远是时间
千年犹如一瞬，一瞬即是千年
我随着唐努尔的眸光
穿越巴尔楚克时间之河
无尽的苍茫


《奇特村》

一条路，把胡杨之海劈成两半
过了摇头晃脑的傻浪河
眼前，闪过嫁接在胡杨上的白杨
奇特村到了

我为这个村的村名感到奇特
路边的花儿开得响亮
洋姜长得葳蕤，绿意盈盈
农家书屋的书柜里
陈列着徐则臣的《运河北上》
农家乐老板挺着将军肚
满嘴吐出比胡杨秋叶还要灿烂的生意经

我们在奇特村留连，并未忘归
返程路上，忽现一个个护林人的行色
何等奇特啊，这个小小村落
正是莽莽林海的定海神针


《夏马勒晚秋》

十一期间看胡杨
谁能挽得一派纯金色
晚秋时节，请来夏马勒吧
一个金透的海搂你入怀
日月之行，若出其里
太阳与明月之辉，正由这金海所赐

夏马勒之晚秋
硕大无朋的金毯啊衔着远天
每到深夜，星星们牵手跳下
在金毯之上追逐嬉戏
归去时采撷数枚金叶
撒向银河，看哪一片漂得更远

晚秋。熟透的秋
金蝶们忙着在林中练声
叶尔羌河录下她们恢宏的合唱
金蝶们装饰着摄影人的梦

即将到来的又一个早晨啊
夏马勒的金海日出将隆重入镜


《胡杨花，开在风里》

在未见到胡杨花之前
我一直以为
胡杨树开不了花

那年五月，在鲁库木沙漠
第一次，我偶遇胡杨开花
浅白色的花瓣，照亮沙海的寂寞

胡杨花总会暗暗私语——
天下没有哪一种树的籽实
比胡杨籽扎进土地的故事更神奇

我曾向许多诗人吹嘘过
我见过胡杨之花在漠风中呼叫
每年，只开一次

此刻，在曲尔盖胡杨岛
我听见胡杨舞动的枝条上
一朵朵浅黄或粉白的胡杨花在九月里放歌

我原来的吹嘘成了谎言
胡杨树竟然向着秋天再一次开花
笑话我，不知说了些什么

看，九月的胡扬昭告天下——
当胡杨之花又一次盛放
一树树金币摇曳的日子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