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组诗）

父亲，这个词语
 
在今天，我想到了父亲
想到了他浑浊的汗水，烈日下结痂的
肩头以及一点一点消瘦下去的背影
 
是啊，父亲这个词语是雄性的
简洁，刚烈且充满力量
想到它，我仿佛一棵被阳光
扶住的树
在生活中，不再左右摇摆
刀口行走的日子，紧握内心的涛声和火焰
去救赎生活的苦涩、伤痛
和雷鸣电闪
 
直到我做了父亲，才真正明白父亲
这个词语
——其实也是柔软的，是内敛
深沉和博大的，博大到父亲在
尘世死去，在我的身体里
又重新活过来

 
父爱如山
 
用一座海来形容父爱
是辽远，博大的
用一座山来形容父爱，再合适不过了
——厚实，深沉，巍峨且坚定
 
不为狂风改变方向，不为暴雨
低下身姿。即便寒风的斧头砍过
闪电的拳头擂过
依然紧攥内心的火焰，温暖和爱
依然在春天来临时，伤痛长成
满身的葱郁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我的父亲
把疼和爱藏了一生的父亲
离开时，只把坚强，执着
和无尽的思念，留给了
我和沉默的大地

 
最后一眼
 
风，请不要那么猛烈地吹
雨，请不要那么肆意地下
这样，我就不会想起父亲
想起他离开的那个黄昏
 
那个黄昏，似乎比往常来得更快一些
快到我赶不上父亲死亡的速度
快到我没有听到，父亲想说
却说不出来的话
快到我的心痛，胜却了一匹闪电……
 
父亲，我知道你的悲痛
你颤抖的嘴唇和抽搐的身体
说出了内心的苦
哀痛和对尘世的恋恋不舍
 
父亲，这么多年了
我一直把自己囚禁在你那来不及
说出的话里，不敢逾越半步

 
如果那个黄昏来得慢一些多好
 
如果没有那个黄昏多好
我仍是归来的少年
有你慈爱的目光，温暖的唇
一遍遍唤着我的乳名
 
如果那个黄昏来得慢一些多好
我就可以握住你的手
你的疼痛、呼吸和心跳
仿佛握住命运的叹息，生活的
悲伤
握住一个人的今生来世
 
如果那个黄昏来得慢一些多好
我就可以读懂你眼里的
苍茫，心中的泪水
读懂一个人在刀尖上的痛
读懂凋零、垂死挣扎和闪电般的颤栗
 
多年了，父亲啊
你是尘世洁白的药丸
疼痛的时候，我吞服几颗
想家的时候
我再吞服几颗

 
老房子

父亲离开了十几年，这房子
空了十几年
仿佛一个更老的老人，在时光中
等待着什么
 
若非这多情的黄昏，若非这
黏人的秋雨。也许我不会在这老房子里住一夜
不会再一次把父亲想起
 
这一夜，我仿佛把自己重新活了一遍
从儿时的无忧，到少年的叛逆
再到青年的酸楚。从生活的馨香到苦涩
再到馨香
父亲啊，我是握住你内心的
颤抖和闪电在生活，是把苦当做甜的
一部分在生活
 
这一夜，唯有老房子替代你的
呼吸和心跳。替代你说出苦里的甜
幸福里的忧伤，说出一个人置身黑暗时
他就是黑暗里唯一的光

 
我该如何叙述我的悲伤
 
是不是，等到大雁飞过故乡
是不是，等到一条河流
再流不出泪水
是不是，等到秋风的快刀收割生活的
血液和骨头，我才敢说出
内心的悲伤
 
父亲，我该如何叙述我的悲伤
在这九月温柔且幸福的
暮色里，孤独的落日是我的悲伤
日渐消瘦的故乡是我的悲伤
一只鹤苍茫的歌声，也是我的悲伤
 
但父亲，悲伤又有什么用
对于一个被铁、火和伤痛反复
捶打的人，悲伤不过是寂寞墙头
开出的小花，不过是秋叶上
零星的霜迹
而他终究要在暴风雪中
抵达久违的春天